是梦。
一间阴暗的屋子,黑,黑色的油污遍布每个角落。
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迹粘稠的脚印。
前方传来屠夫剁肉的声音,大刀砍向砧板,框咔—哐咔——,苍蝇嗡嗡乱叫,混杂着男人沉闷的呼气声。
真白站在房门口,她的手放在凹槽处正欲推开。障子上印出高大的人影,长长的斧头举起,大力剁下,障纸上瞬时炸开淋漓的血。
她推开门,声音惊动了里头的男人,他转头,瞪出的眼睛现出狂喜: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来帮帮我!”他手不迭地往真白手里塞斧头,“怎么也砍不完,一直在长!一直在长!我要疯了,我快疯了!”
他眼球突出,布满血丝,唇皮抖动,几欲癫狂。
借着极暗的灯光,真白看清了泔水桶里的残肢,混合着臭气熏天的污水,里面大大小小的脏器、肉块、肥腻的大小肠......最后她看到了富江的脸皮,那张皮盖在污物的最上头,如果不是长期的相处,她不一定认得出来。
那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这个女人就是怪物!早跟你说了别招惹她,你死活不听!现在要我来处理!根本搞不完,越砍越多,越砍越多......笸原那个混蛋呢?!你们上了她两次!我才一次!凭!...”
话音未落,一把抡起的斧头朝他唾沫横飞的嘴砍去,头滚到地上,血飚到天花板,血迹和人影倒在红黑斑驳的障纸上。
一下,两下,越来越狠,肚破肠流,粪尿四溅,肮脏的黑血喷涌乱飞,溅在真白的头上、脸上、身上.....浑身沾满血污。
铁锈味浓到呛鼻。
梦醒了。
睁开眼时,是紫罗兰色的天花板,床头的闹钟叮铃铃地响。
真白坐起身,关掉闹钟,头痛欲裂。她按住太阳穴,皱眉思索。
好怪的梦,为什么富江会是这种状态?
她又马上摇摇头,只是梦而已,今天有更要紧的事做。
她到衣柜前换下睡衣。
富江早上六点半就起床了,前后换了好几身衣服,她对着衣帽间的镜子细细端量自己发型、妆容,和搭好的套装。
女仆将配套的首饰放在台子上。
富江左右走动,靴根与地砖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不对,都不对。
她瘫到软椅上,用手撑住脸,拧眉去想真白平时都穿些什么。这家伙的衣服不是黑就是白,款式单调乏味,毫无审美情趣。
上次她穿白色针织衫,之后是黑色夹克,然后是灰色卫衣.....以此类推。
她笃定真白这次肯定会穿白色。于是富江匆匆把身上灰褐色的斗篷脱掉,换上米白色的羊绒大衣。
会更相配。她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
真白穿了一身灰,深灰色的棒球服和浅灰色的运动裤,很普通。她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正平静地一页页记着单词卡片。
阴影挡住前方,香水味窜入鼻端。果香甜美,甜到酣处要迸溅毒汁,腐烧一切。这种香是烙在私密处的咬痕,真白再熟悉不过了。
她抬头,对上一张描画精致的美人脸,当然她不生气的话会更美。
“我妻真白,我看你一点都不重视这次约会!”富江揪住她起球的毛衣,气到喷火:“你根本不重视我!”
“小声一点。”真白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周围人都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几个正在堆沙堡的小孩挂着鼻涕泡惊恐地看着她们推推搡搡。
“这不是约会。”真白按住她的手解释,“我们是去做义工。”
原计划确实是约会。富江会喜欢什么地方?真白想了很久。繁华、奢侈、高级......这些词刻进富江的价值观里,人们要向公主进献最好的东西,一切平民化的活动都无法满足她。
“我要去银座购物,然后在高档餐厅吃饭,餐厅会是落地窗,大都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你会给我放烟花吗?金色,粉色,银白色...在河对岸炸开,像绚烂的瀑布!最后出现我们的名字,像多浪漫啊,整个餐厅的人都会羡慕我们!”
“不可以。”真白一口否决,她深呼一口气:“太贵了,我负担不起。”而且这么高调的事她也做不出来。
对面出现长时间的静默,隐约传来富江忍耐的呼气声,真白抿嘴不再说话,以为得遭一通讥诮。
出乎意料的,富江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想去哪里?”
“游乐场?”真白更加心虚,“或者天文馆,水族馆,动物园,野餐.....”这是她查资料得到的‘情侣约会指南’,根本不具参考价值。
“你糊弄谁呢!这是什么小学生的亲子活动吗?!”富江震怒,从床上弹起,劈头盖脸一顿大骂,等骂舒服了她又渐渐熄火,“那就天文馆吧...”声音不情不愿的。
真白哑然,随即弯眼一笑:“好。”
时间约在周六。真白的假期一般被学习塞得满满当当,她有张排布周密的日程表,如果富江提出要找她,她就在具体的时间点上用红笔划出来,现在这张表格已经被红色涂得面目全非。
她挂断电话,在表上用马克笔做好标记。
这次妹妹突然出现,拜托姐姐帮她做照顾老人的义工,真白说她很忙。妹妹双手合十呈祈祷状:“拜托拜托!下周有小测,快来不及复习啦!”
真白只能妥协,又去跟富江说约会取消。
富江玩着裙摆听她讲话,真白的声音贴在耳边,听上去像月光下流动的泉水,清冷又温柔。她憋了口闷气却舍不得挂断:“那就一起去做公益活动吧!”
公益活动从富江的嘴里说出来简直匪夷所思,真白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或许富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那么坏?
她的心蓦地一暖,因此生出更大的愧疚。她软下嗓音道歉,说自己做得不好,下次一定会补偿。
真白主动去牵富江的手:“我明白了,下次我会注意穿得正式一点。”另一只手拎着大号的购物袋,东西很重,把手指勒出红痕。
富江的手柔软又纤细,捏在掌心像块昂贵的软糖。
阳光灿烂,天空瓦蓝。真白听着她嘴巴一刻不停地讲些乱七八糟的话,偶尔接上几句,路上的野猫在走街串巷,这种感觉好极了。
一会就走到了位于山脚的郊区,破落的建筑零散分布在这里,透露着颓败的气息。
这里的人大多靠着社会补助金过活,东倒西歪的电线杆下睡着蓬头垢面的酒鬼,不远处的垃圾站堆满没有分类的垃圾。
她们的目的地是一栋被水泥墙围起的住宅,水泥秃了,暴露砖块,门牌写着“竹中”两字。
真白掏出钥匙,转动门锁。
刚踏入玄关,长期未经打理的房间就散发一股陈旧的臭味。
富江跟在她身后,捂住鼻子,尖声细气:“一股老人味,恶心!这老头该不会要死了吧!好破烂的房子,这是给人住的吗?”真白捏紧她的手,用眼神警告她别乱讲话。
富江不满地哼哼几声,竟真乖乖闭了嘴。
“您好,我们是社区的志愿者,今天会陪伴您度过一天。”真白走到老人的面前跪下来,做了介绍。
姓竹中的老人正呆呆地凝望庭院,坐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对她的招呼充耳不闻。
真白想到妹妹的提醒:老人的妻子和女儿们都在地震中丧命,他孑然一身活到七十六岁,早已痴呆错乱。
如今他老态龙钟,听力和视力都不行了。
她重复了好几遍,老人终于回头,努力撑开混浊的眼珠看清来人。
渐渐的,他像枯萎的树叶簌簌颤动,站起来,步履维艰地靠近她们,手不住地抚她们的头发和衣服:“麻衣,爱子,你们终于回来看我了!”泪眼婆娑。
富江嫌弃地后退,躲到真白身后,嘟嘟囔囔:“这老头精神有问题!我们别理他了,快走吧!”
真白笑着应了,把富江拉出来:“我是麻衣,她是爱子。”
富江:“......”
“好好好好...”老人点头,皱纹掖进眼尾,咧嘴露出没几颗的牙齿,笑得满足:“饿坏了吧!爱子喜欢乌冬面,麻衣喜欢厚蛋烧!爸爸给你们做!你们等会,等会啊.....”
他困在回忆里出不来,拖着老朽的身子走来走去,像只无头苍蝇,一会撞倒佛龛,一会撞到柜子,最后踉跄了几下,撞到矮桌,上面的杯子跌倒,水全洒在富江的丝绒长裙上。
富江立刻尖叫,伸手就要将巴掌往老人脸上呼:“你知道我一条裙子多少钱吗?!把你这全抵上也赔不起!”
真白拦住她,从包里抽了一打纸巾蹲下来替她擦裙子。
他这回看清了:衣着考究,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光鲜亮丽,比太阳都要耀眼。她太漂亮了,比电视里的女明星都要漂亮,哪里是什么爱子。
爱子早在死四十年前就死了,怎么有机会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久等了,抱一丝!
写完了但不满意就一直在改,但也不会改得更好,实力就到这了(摊手,下次不改了
发现富江真的蛮爱真白的,她超爱!
感谢在2023-07-20 03:12:06~2023-07-26 21: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