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开!!”小野抄起枕头就往富江身上砸。

不疼，反而把她逗笑了。

枕头掉在地上。她踩着洁白的枕头，走到小野的床边。

小野全身肌肉绷紧，退无可退，床的围栏把她困住，死死攥住刚抓进手里的花瓶。如果她再敢靠近一步，就把她的脑袋砸开花!

“别那么紧张，这次我来可不是害你。”

“你快走!我讨厌你!!”她虚张声势地咆哮，痛感已从脊椎神经往全身扩散。她快奔溃大哭，浑浊眼球里全是血丝。

“你这样好丑!”富江的手点住她拧成麻绳的眉心，“又丑又黑，说话牙齿漏风，脸型又宽又长，颧骨外扩，脸肿，挤得眼睛更小，跟只耗子一样....”

她被自己的形容逗乐，尖尖细细地笑起来，“就叫你耗子吧!”

“你到底想干嘛啊!!”小野恼羞成怒，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更不好看，脸上成片的淤青都没消，只能在肿起的眼皮下探出点黄豆大的眼看人。

“来帮你啊，”她弯下腰，直视小野淳，长发从她肩膀滑下，“帮你变漂亮。你不是喜欢山崎春吗？他那么喜欢我，你变得像我一样漂亮，他不就注意到你了吗？”

“和你一样?”小野瞳孔骤聚。

“嗯，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美呢？悄悄告诉你，我本来比你还要丑。”她贴近小野，附上耳语。

“真...真的吗？!那你是怎么变得漂亮的?”

课堂上:

富江没有在听课，讲台上古馆那老头正在抑扬顿挫地念俳句，短短几句话被他拉得像吊丧一样。

她白眼一翻，转头往一组的方向瞟。

现在我妻跟她隔了一整间教室，遥遥地看她一眼比登天都费劲。啊，看到了，还是在忙着涂涂写写，是想念名牌大学，然后赚大钱?还是穿着那身死板的制服，一点品味都没有，尺码都不知道改得更贴合自己的身材。

或许说，她根本没有身材?

富江在心里偷偷取笑，应该是个‘平板’，一点魅力都没有。算了，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她那么完美。

该死。

她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得想个办法让她不愉快。

富江的脑子过了一遍她可能最在乎的东西:成绩?

让她成绩下滑?使点小伎俩让她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只能在乡下当文员?倒也合适她枯燥的个性。

不，不。这些太普通了，没有创意。

她想着想着，控制不住笑出声。

天才的想法。她想到更棒的法子，保证能让我妻真白瞬间发疯。

下课了，山崎春又来找她了。啊，真是烦死了。富江看他的脸——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上挑眼，乌黑水亮的眼珠。他站在一旁，没得允许，不敢上前，只能用那双眼睛哀怨迷惘地看。

摆这幅样子给谁看啊?现在她看这双眼睛不顺眼得很，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盗走了一样。

她没理会他，照旧和围在身边的人聊天，话题从名牌鞋服聊到偶像八卦。

“就是她吗？虽然一看还行，但仔细瞧真是长了张蠢驴的脸。”熊谷给她展示自己喜爱的偶像，富江随口说了一些刺耳的话。

女生们包容富江的尖酸刻薄，男生们羡慕山崎能得到富江的爱。

“能不能把眼睛剜下来送给我?”私底下，富江是这样对山崎说话的。

山崎的脸贴近她的小腿，浓长的睫毛遮住漆黑的眼睛。他的嘴嗫嚅了几下，没有接话。

氛围像潮湿晦暗的水雾。富江像被抽完气一般窝进沙发里。无聊，实在太无聊了。

山崎春这家伙完全是个狗皮膏药，固执又无趣。整日只会颠三倒四说些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剩听话，真是个蠢货。富江想到小野，那头易怒的肥猪可比蠢货有意思得多。

周末是约好一起看电影。

山崎穿了一身白配棕的衬衫叠毛衣搭工装裤。他个子不高，肤色奶白，微蜷的黑发耷拉下来。坐在咖啡厅靠窗处，像只乖乖等待主人到来的小猫。

青涩又内敛的可爱模样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的搭讪。他一个没理会，一口一口啜着桌前的浓缩，不兑糖，也不能兑奶，好苦。

“抱歉，我来迟了。”富江光彩照人地从门口进来。她真漂亮啊，已经初显女性魅力的玲珑身体被贴身长裙修饰，这是秋季，她不怕冷，细跟凉鞋踩在地面叮叮地响。

“叮叮当，叮叮当......”像圣诞节的歌曲。

山崎想，希望今年的圣诞，也能跟富江小姐一起度过。他脸一红，想去牵富江的手，但她没有那个意思，走得飞快。只能在身后紧紧地跟。

电影场。

是爱情电影。

烂俗的甜蜜结局，哄骗情侣的小把戏，富江最讨厌看这些东西。而满场的观众也没几人真的在看电影，比如旁边一对，暧昧的声音从那里不停传出来。

富江咯咯咯地笑起来，她去扯山崎春的袖子:你快看呐——

山崎春看了一眼，脸腾得一下涨红。他还没想好怎么做出下一个反应，富江牵起他的手。

“春，你居然有第六根手指头。”她借着荧幕的光看他的手，“你简直就是个畸形博物馆!”阴阳怪气的夸奖。

“送给我好吗？把多出来的这根手指送给我。”是在撒娇。

富江的脸在更换不定的光影中愈加迷人。山崎觉得她比电影里的女明星美上万分。他完全神魂颠倒，他难以思考，他点头。

“吃人?”富江将手指抵在下巴，若有所思。“人肉不好吃的，但如果你很喜欢那个人，他的肉就变得好吃啦。”

“怎么样，想试试看吗？”

小野看富江，像看一个森森女鬼。她拼命摇头，她又往床边缘靠，乞求富江赶紧离开。

“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富江大叫，“你以为美貌都是天上掉馅饼吗?!你知道我为了美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现在你要变美，又害怕!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

小野心动，从小因为这抱歉的外貌她没少遭受同学的歧视。

小学，她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了一件心仪已久的裙子，喜滋滋地穿上，在镜前转了好几个圈圈。隔天她去上学，接收到的却全是鄙夷的目光。班上一个漂亮女孩和她穿了一样的衣服，她的头上还有扎好的蝴蝶结，但妈妈不愿意给她弄，所以她没有。

那天，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只有男生朝她的裙子上黏口香糖。边做鬼脸边嘻嘻哈哈:“丑八怪!学人精!哈哈哈哈......”

富江靠近她:“你想知道我和山崎春进行到哪一步了吗？”

“你说什么!”小野眼眶都要瞪裂，她再也顾不上没长好的脊椎和护具，冲上前死命掐住富江的脖子。

富江没有阻拦，她精致的面孔就骤然放大在小野面前。

“人.....人.....都是这样的，喜欢....好看的、昂贵的、优秀的......山崎....并不是喜欢我的‘人’，而是喜欢我的‘皮’，换做你长成我这样，他也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你。”

小野无力地垂下手。

好荒谬的话。她以为她是谁?这么轻易地就把其他人的情感定论......她知道什么啊?自己从中学时就开始喜欢山崎春了，正因为他不会给自己任何回应，所以才能安心地喜欢。

她喜欢他，独自坚持了五年。那段时间真是快乐，得不到回应，却每一刻都在风气浪涌。克制压不过渴求，渴求催生出想象，想象装点溃烂流脓的欲望。

她开始幻想自己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她和山崎春从初中开始交往，他们会恋爱、结婚，一生甜蜜，是爱情电影里的甜蜜结局。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到底懂什么啊......

“怎么样，想不想变成我的样子试试看？”富江凑近她，用蛊惑的话语进一步引诱，“所有人都羡慕你，夸耀你，喜欢你。你想试试吗?山崎春爱你，爱得情难自拔!”

小野点头了，她把脸埋没在被子里，此刻还在泣不成声。

一个紫檀木盒递到她的面前，里面装着一截大小如幼儿的，怪异扭曲的手指。

“啊啊啊——————”妇人手中托盘摔在地上。

她把儿子搂在怀里，痛哭嘶叫。爸爸和妹妹闻讯赶来，看到血淋淋的山崎春被妈妈死死抱住，割下的手指和尖刀落在一旁。他还在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妈妈的束缚。

“不要打扰我，不要打扰我。富江小姐要我的手指，我的手指.....还有我的眼球.....你不要抱我!!!”他暴躁地尖叫。

爸爸怒不可遏，冲上去扇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将他摔出几个趔趄，头险些磕到书柜尖角。

妈妈立即化身护崽母兽，心疼地查看伤势后，忙站起身跟爸爸对峙大骂。争吵声快把这几叠大的小房间掀翻。

年幼的妹妹嚎啕大哭。她喊爸爸妈妈哥哥，不要吵，不要打....不要...不要......

哥哥的脸上留下又红又深的巴掌印。他谁都没理会，谁都不会安慰。捧着新鲜的手指，痴痴地笑:

“富江，富江小姐。会更喜欢我一点吗？对了她还要眼球...还要我的眼球....只是‘我的’，其他人的她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富江，你真的很像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老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