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听潺并不知自己在昏昏欲睡中做下了什么承诺。第二天醒来两人没回复归旅舍,而是直接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有九九八十一层,站在最高处,伸手甚至能触摸到云层。
摘星摘星,大概真应了那句手可摘星辰了。
摘星楼顶层,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墙壁柱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纹。看布置,又很宜人居住,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个厚重的木墩,似乎曾有人长久地坐在这里,从窄小的窗栏里往外看。
导游在一旁介绍,说传闻这里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洛听潺心想,仙人要是住在这里,大概就和童话故事里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差不多了。
下午他们去徊因河垂钓,租赁了一艘船,开到河水深处,无人寂静,只剩下铺满河面的荷叶莲花。
这里的鱼儿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不曾识得人心险恶处,一条一条接着上钩,洛听潺钓了给盆满钵满。
偏生一条也不肯上濯月的钩。
在自己的衬托下,濯月垂着眼望着湖面的模样莫名就有点可怜巴巴起来。
洛听潺摸摸鼻子,轻咳着掩饰自己的笑意,分给濯月一半渔获。
黄昏将近时才拉着人上了岸,回到复归旅店,将渔获交给黑胡子,给众人加餐。
有了这么一场,晚上大家又是坐在一起用的晚餐。还是昨天的座次,洛听潺一抬头,就看到对面鼻青脸肿的霍野。
洛听潺:“呃,霍哥这是……?”
张掌柜和他的两个员工沉默着拿筷子分碗勺,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霍野扯动唇角,大约是想露出个笑来,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笑容变形成狰狞的一声长“嘶”:“哥这是不小心摔了。”
洛听潺环顾一周,心说这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过的模样,得平地摔多少次才能摔出来?
面上却笑道:“那霍哥下次得小心点。”
霍野苦笑:“一定,一定。”
*
一转眼就到了15号下午,洛听潺和濯月如约去拿衣服。到店铺时,人已经早早候着了。
绦丝四足青蛟卷草纹玄色长靴,白鹤在抱银线绣云纹宽袖紫色华服,外罩绛色纱袍,紫玉缎带,银冠高束,腰佩游龙。
洛听潺从屏风后走出来,好一个华贵雅致的如玉公子!
黄毛青年面露惊艳,老者抚掌而赞。
洛听潺被夸得有些脸红,走到濯月面前,伸直手臂转了一圈,问他:“怎么样?”
濯月凑进一步,指尖将少年银冠上垂在耳边的玉珠拨到耳后,声音极轻:“很好看。”
这是很近的距离,也是很亲近的动作。
洛听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流喷洒在耳边颈上,气息是凉的,他却觉得有点热。
轻咳一声,轻轻推了下过于靠近的男人:“你去换衣服吧。”
然后他就听到男人低声道:“不急,你先去芳华街,我一会儿来找你。”
洛听潺:“?”
他问:“你不和我一起吗?”
濯月:“只是觉得,换一种方式,你会更喜欢。”
洛听潺就没再问了,他有种喜欢的人精心准备礼物想给自己一个惊喜的感觉,这让他心中不由泛起甜蜜和期待来。
他喜欢这种朦胧的暧昧,似乎两人彼此两情相悦,都青涩地试图讨好打动对方。
是很浪漫很美好的一种开始。
他踮脚在男人袖子上揪了一下:“好,我去芳华街等你。”
走到门口,他转头对男人眨了下眼,用一种俏皮中又略带几分抱怨的语气问:“那么多人,你会找到我的吧?”
男人学他,也轻轻地眨了下眼:“当然,我的殿下。”
洛听潺绷住脸和黄毛青年、老人拜别,一转身,背靠着门蹲下来,手捂住眼睛,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颈,都染上了胭脂似的红。
他低笑着呢喃:“要命……”
突然变得这么会撩,也不知和谁学的。
*
晚上,街道两旁都挂起了红红的花灯,所有电力照明都被关掉,最原始的灯火汇成最璀璨的汪洋。
洛听潺走在芳华街上,神思不属。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节日的气氛已经足够热烈,四处都是粉红的气息。
也不知濯月……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浪潮声撞进耳膜,是河水拍击礁岸的声音。
他往前走着,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洛听潺伸手去接,许久,掌心落下一点微微的凉。
他仰头去看,天幕苍茫,当真是细雨如丝。
天际一弯高悬的冷月,随着斜织的雨丝洒下泠泠月辉。
月下栈桥,浪涛拍击。
那一刻,时间似乎被强制放慢,栈桥上红衣墨发的身影,像一幅古画,徐徐被拉开。
男人撑着红色纸骨伞,站在灯火阑珊处,胎瓷薄雪似的脸庞,纤浓卷翘的眼睫,淡色的唇,挺直的鼻梁,漆黑映着灯火的眼眸……
一点点变得清晰。
洛听潺从不知道,自己的视力竟这般好,于万人中,一眼便看到高悬冷月下,独立栈桥红衣墨发的男人。
他不由自主驻足停下,几乎屏住呼吸地想。
濯月说得没错,他会喜欢。
很喜欢。
男人那极漂亮极深邃的眼穿过万千灯火,遥遥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刻,站在人群中抬头仰望的少年挤过拥挤的人潮,奔向栈桥上的男人。
像是信徒奔向他信仰的神明。
近了,男人朝他伸手,他说:“来。”
少年毫不迟疑搭上那只纤细秀丽的手腕,男人一用力,少年便从桥下飞跃到桥上。
他站在男人身旁,两人挨得极近,宽大的袖口彼此覆盖交缠,袖口下,是两人紧握的双手,一双宽厚一些,一双秀气中带着点青涩稚嫩。
两人一同俯瞰,江水拍击,人潮汹涌,谁也没说话。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夜色中,两人爬上凤凰山山巅。
长夜慢慢褪去黑稠,熹微的晨光展露,朝阳渐起,屡屡霞光浮游中天,散开漫天碎金。
身前朝阳灿烂,背后古刹苍茫,脚下巨桧乔松,浓荫蔽日。
洛听潺和濯月并肩而坐,璀璨的霞光在两人脸上身上跳跃,他们静静看着这一幕大自然馈赠的恢弘景象。
直到朝霞极盛之时,少年转身面朝濯月。
他逆着光,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男人美丽的容颜,如水一般澄澈温柔的目光像是泛起波光的粼粼湖面。
他从颈上扯下一块吊坠,倾身抓起男人的左手,颜色有些黯淡的红绳在男人腕间缠绕好几圈,一只指头大小的剔透玉蝉垂落在男人自然伸展的掌心。
他明媚地笑,身后是万丈霞光。
说悄悄话似地问:“可以做我男朋友吗?濯月?”
濯月指尖拨弄掌心的玉蟾,沾染少年肌肤的温度温暖了那一小片肌肤。
下一刻,他牢牢将那只小小的玉蟾攥进掌心,像是攥住了少年的命运的脖颈,五指拢得密不透风。
迎着鎏金朝阳和少年温情涌动的琥珀色眼眸,他眼睫轻轻一颤,似蝴蝶振翅飞离枝头。
也说悄悄话似的回:“喏,殿下。”
洛听潺慢半拍回过神来,他们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
是“太子”和“神明”的扮相。
男人这么说,就跟角色扮演似的。
洛听潺既喜悦又羞耻,面对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却也不肯输了阵仗。
半晌红着脸拉起濯月,在他脚边单膝跪下,拉住他的一只手,亲吻他的手背,用一种仰望的姿势看他:“神明阁下,你光辉照耀之处,皆为孤之领土。而孤,是阁下永远的信徒。”
男人手指捏住他的后颈,放肆而愉悦地笑。
他等待的少年,亲手将绳索套上脖颈,交予他手上。
这是命运给他最好的馈赠。
这大概是洛听潺见到濯月最情绪外露的一次,他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起来。
濯月将少年提起来,凑到他耳边,几近呢喃:“殿下,可说好了。”
洛听潺小小声地回:“一百年,不许变。”
朝阳为证,他们之间的牵连,连命运也无法再斩断。
*
6.17,下午2:32,洛都机场。
洛听潺提着行李箱,和男朋友告别:“我明天和人约好了,要回去的。”
濯月拉着他的袖子,眼帘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洒下一片扇形阴影,嗓音低低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我舍不得潺潺。”
似乎从明确关系后,男人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撒娇扮可怜信手拈来。
可洛听潺偏偏吃这一套,比如现在,他心中就生出许多不忍和怜惜来。
这才确定关系一天呢,他就要抛下人离开,似乎的确很不厚道。
他拍拍男人的手:“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市?”
濯月眼睫颤动,似乎很心动,但最后还是说:“这边还要处理一些事。”
洛听潺没辙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洛听潺无奈,瞅瞅前后左右,很好,没人看。
他抓起男人的手指伸到唇边,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我也很舍不得……你快点来找我好不好?”
濯月摩挲过被亲吻的指尖,若有所思。
片刻,探到唇边轻轻一印,看着少年原本只是微红的耳垂骤然一路染透脖颈面颊,才眯着眼笑起来:“好。”
两人离开,一位坐在凳子上候机的小哥面无表情拿下罩在脸上的杂志。
单身狗真是无处不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