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徐翠云走远,两个侍女才垮下僵硬的笑容,其中一人揉了揉发僵的脸,狠狠往地上啐一口。
“幽兰苑那位再贱,也是被少爷看上的女人,以后的少夫人,她算个什么东西,没名没分的,也就敢在丫鬟里耍威风。”
“嘘,你不要命啦!”另外一个人赶紧拽她一把,“走啦走啦,她的确不是少夫人,但是想给咱们穿个小鞋还不容易啊?巴结两句又没坏处。你呀,嘴巴悠着点吧!不然哪天祸从口出挨了板子才叫坏事呢!”
提起挨板子,她神色一变,老老实实噤了声,端起木盆做自己该做的事去了。
虽然能从叶缝里窥见一二,但指不定会不会撞上什么人,为了稳妥起见,陶庄决定再在这里蹲一会儿。
刚收回窥探的目光,忽然愣住了。
方才他只顾着屏息凝神降低自己存在感,偶尔分神探听偶遇的闹剧,现在脱离了被发现的危险,才猛然望见自己脚下的泥土。
棕黑色的土壤里,混杂着暗沉的红。
陶庄认得这个,过年家里杀鸡杀鸭,血渗进土里久了就会是这种颜色。
他伸手抹了放鼻下一嗅,才反应过来郑府的花丛里有浓烈的香气,而香气之下,却有一股铁锈味。
这是……血?
陶庄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抬头才看见,这种暗沉的血色断断续续蔓延了一路,一整条景观的土里混杂的都是这种颜色。
他急忙想起身,双腿却因为久蹲而发麻,陶庄使劲揉了揉,左右张望一圈,好在此处僻静,除却最开始偶然遇到的那三个人外都没有再看见有谁经过。
其中一个从里面抱着换洗衣衫出来的侍女说,这是幽兰苑里那位换下的,那这里往前,就是……幽兰苑了?
陶庄还记得无意瞥见的几眼,觉得那几件衣衫甚是眼熟,说不定他的姐姐就在幽兰苑里!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吩咐了,让她们无事不要轻易靠近,那么幽兰苑里的人手一定也不多!
想到这里,陶庄重新振奋起来,他倚在墙根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血液流向四肢,双腿又活络起来,他跺跺脚,向侍女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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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花没有在陶家找到陶庄,倒是碰上了忧心忡忡的杨柳青,看样子也是听说了卢二的遭遇,陶蓉不在,她担心陶家弟弟的安危。
看见从陶家里出来无功而返的谢春花,杨柳青豁然瞪大双眼,走上前去:“谢姐姐,你怎么来了?”
谢春花:“来找陶庄。”
她一愣:“他人呢?不在?”
“说要溜进郑府里探望陶姑娘,家里只有伯父在。”
“他疯啦!”
谢春花摇头道:“我还想着要是他还没去,让你们多看着些呢。”
杨柳青急得跺脚,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捂住嘴,把谢春花拉到一边。左右环顾片刻,压低嗓子说:“我怀疑卢二哥的死……和郑家有关系。”
和郑家有关系?
这个说法不陌生,周婶的话里也是说,杀人犯是别人找的替死鬼草草结案了。
这种揣测并不少见,不少人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堵住耳朵臆想一些阴暗猎奇的、自以为合理的答案来满足自己的幻想,而对于官方充足的证据和回应充耳不闻。
这种阴谋论往往是离奇而毫无根据的,只凭一个直觉和理所应当。
但如果所有想法都出奇一致、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而且最可疑的是,所有出声宣传的人都遭到了镇压,那其中的可信度就大大上升了。
因为反应越激烈,可能越接近真相。
谢春花蹙起眉头,和杨柳青谨慎地躲在槐树后,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不是江邑长大的不知道,郑府现在的公子,不是原来的那位。”
“这是什么意思,少爷还能换人当?”
“你听我说,原来郑府有两位公子,其中一位心肠好,冬日还会在府外设棚施粥呢!他都是亲力亲为的。”
谢春花稀奇问:“那当真是好心人,他们哪去了?”
“去世了。”
因为杨柳青答得太过干脆,谢春花缓了一阵,才疑惑地比了个手势:“……都?”
她点点头:“而且都是病死的,就在一个月内。”
要是一个人急病去世倒还说得过去,人生无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两个人接连因此殒命却有些奇怪了。
谢春花试探着问:“也许他们哥俩要好,互相染了病也说不定呢?”
“也许吧,可是按理来说,公子衣食住行都有侍仆伺候着,两个人再要好,还能比过贴身的侍从?可偏偏就他两得了,旁人一事没有,古怪得很。”
杨柳青话语稍顿:“而后现在的这位就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也许和郑府的老爷沾亲带故,也许是从族里谁家那里继过来的,总之他就成了郑府唯一的公子,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谢春花蹙着眉头思量片刻,摇头道:“若是断定是他所为,顺着想去的确是很巧合,可是大族家中无人继承,必会追根溯源过继子嗣。郑氏族中人数众多,他凭什么笃定会选中他呢?就不怕误给旁人做了嫁衣?”
“原来我也不信的,他和蓉姐姐要成婚了我还高兴呢!可是现在偏偏那么凑巧卢二哥出了事,算来他两都是一天不见的,我实在担心庄儿!”
杨柳懊恼地鼓起面颊,似乎也觉得自己所说太过天马行空,可心里又有些不甘。
其实她说的话并不完全没道理,空穴来风,其必有因,谢春花内心也生出了焦灼。
如果她所猜不假,那陶庄潜入郑府被发现,估计就不是自己所预想的挨板子那么简单的惩罚了,毕竟按照杨柳青的说法,郑府这位公子来历恐怕有些可疑,甚至可能是……杀人惯犯。
就当她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树上忽然传来一阵惬意地懒腰声,两个人具是惶恐地向后退两步,仰起头,便看见一根略略粗壮的树枝上,一位青年眼角带泪,悠悠醒转。
他舒展了一下双臂,朝树下二人眨眨眼:“怎么不说了,听得正起兴呢!”
“……”
杨柳青害怕他与郑公子相识,害怕地肩膀一颤,牵起身旁人的手正欲转身带离,便听她试探问道:“……齐大少爷?”
“啊?”
这回轮到他傻眼了,掏掏耳朵:“谁教你的这个喊法……哦,是你啊!”
如果谢春花没有认错,那个和猫一样在树上小憩的,应当就是先前碰到的齐公子了。
齐天禄翻过身,坐在树杈上晃着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想知道?”
谢春花摇头,比起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更担心陶庄安危。
“可惜了。”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听你们猜来猜去猜了半天,我还以为你们会想听听知情人的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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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武馆里,严正心正对着案上一对手串怔神,忽然听到外边火急火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老严!外面有芸姐消息了!”
周待年远远地跑过来就开始喊,严正心马上蹿起,把凳子撞翻在地,但也顾不上太多了,几乎是夺门而出:“怎么说?”
“我听人说今天张记米铺前面有人被疯子缠上了,闹着不给走,非说是她亲女儿,我一听就觉得是芸姐!”
“我这就去!”
严正心的欣喜溢于言表,他没有多话马上就要动身,却听身边人有些犹疑:“就是……”
他停下动作,看着周待年不安的模样,心底揪作一团。
莫不是芸娘发疯的时候和人起争执受伤了?!
“有什么好纠结的,说便是了!”
周待年犹豫半晌,吞吐道:“被缠上的人,好像是春娘。”
“……”
他沉吟片刻,迅速转身出门寻人,头也不回地交代道:“别把她卷进来。”
“那策哥儿呢?”
“也别说。”
“……知道了。”
周待年本还欲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她大步跟上兄长的步伐。
许芸疯后,就不认得严正心了,看见严正心和她在一个屋子里直觉自己清誉受了玷污,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叫喊,不许严正心靠近一步。
实在没办法,严正心只好把她安置在另一院舍内,离武馆不远,方便自己照顾。
但是她也不是时时在发疯的,精神稳定的时候,她不仅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还会用茫然不解的眼神看着将她囚禁在院落里的曾经最亲近的人。
严正心和周婶赶到的时候,篱笆门是开的,许芸怔愣地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板凳上,不安地搅着手指。
她先是被急匆匆推门而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随即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回来了。”
严正心和周待年找了她许久,本来还有很多要交代、要说的话,此刻却都咽了下去。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严正心慢慢蹲下身子,疲惫地捂着头。在他微弱的哭泣声里,板凳上的女人自责的目光又逐渐转为不安。
“你们……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