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沙哑的嗓音好似摩挲撕扯的破布,谢春花吓得几乎原地蹦跶了一下,若不是青天白日,都要怀疑是撞了哪门子邪物了。
她猛地回过身,手摸进包裹里握住刀柄,警戒地盯着前来搭讪的人。
但令人意外的是,站在她身后的是个样貌十分和善的妇人。
黑灰交杂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端正清秀的五官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貌,她眼底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冷静下来换上温和的笑容,无比期待地看向自己,尽管脸上沾了灰,却难掩颜色。
“眉儿你、你别怕,我不是疯子。”
似乎察觉她的警惕,半老妇人有些紧张地瑟缩了一下:“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知道我真的没疯!连你不信我了吗?”
谢春花见她没有恶意,暗暗松口气,解释说:“我不是眉儿,你认错人了。”
对方的言辞冷静有逻辑,确实不像一个疯子,只是为何如此坚信她就是眉儿呢,莫不是她与那个名叫眉儿的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妇人摇摇头,鉴定地说:“你就是眉儿!你不认得娘了吗?你手里拿着的拨浪鼓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我每次都用它哄你睡觉来着的啊!”
她着急地挥挥手,作出怀抱婴儿的姿势,忽然又停了下来:“我真的不是疯子,可以把你的另外两只手收回去吗?”
“…………”
不是妇人疯了就是她撞鬼了。
谢春花低头看一眼,两只手,不多不少。
哦,看来是她疯了。
“连你也觉得娘疯了,不愿意和娘说话了是不是?是不是!我真的没疯啊,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似乎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疏离和惶恐,妇人一下急得抱头大叫,谢春花慌张想跑,却被一把抓住手腕:“眉儿你要到哪?娘好不容易找到你,咱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我不认识你!”
两个人拉扯惹出不小的动静,许多人围了过来,看见有个疯子,谁也不敢上前去直接拦,默默堵住前后方向,以防疯子真的把人拽跑了。
毕竟人牙子的事还未告一段落,谁也不知道这是真疯还是假疯,兴许是他们的把戏也说不定呢!
有人眼尖认出来了,喊道:“这不是谢家的娘子嘛!”
“啊,那得去请严先生来吧?”
“不必。”
一道清朗高昂的声音隔断了众人的议论,有人带着风信步走来,将谢春花挡在身后,面色平静地与其对视:“你认错人了。”
“赵策!”
谢春花面露喜色,在妇人吃惊的空隙迅速把手抽回,躲向他身后。吃痛地摩挲着被攥红的手腕,连忙附和:“你真的认错了,再好好看看我的脸吧?”
妇人自然不会信赵策的话,对其怒目而视,但慢慢的,脸上浮现惊讶神色:“眉儿眼角有颗痣,你没有,你当真不是眉儿……?”
“大娘你听别人怎么喊我了吗?我是谢家的娘子,眉儿姑娘也姓谢?”谢春花反问。
半老妇人果断摇摇头:“她不姓谢。”
而后似是一愣,嘀咕道:“那她姓什么来着?”
“姓什么来着呢……啊,难道他真的没骗我?”
她就这样喃喃自语地兀自走掉了。
赵策抿着唇,牵着她的手破开人群往回走,扯得谢春花一个踉跄。
“我还得去周婶家呢!”
“还去什么,那个疯子要是再杀回来怎么办?”
“可是严师傅……”
“你先和我回去,我帮你去送。”
那可是疯子,哪有人和疯子讲道理的?缠着了还不跑,当时要是人贩子自导自演怎么办?她就已经被耍疯的“疯子”拖回去了!
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赵策不自觉手中发力,直到听见身后淡淡一声倒吸凉气,记起她刚刚被那疯女人掐红了手,连忙放轻力道,却依然没有松开。
“那女人到处在找人,我们都叫她疯妈,你也是倒霉才会被她认错,但下回就别耐着性子解释了。”
赵策轻声道:“她是真疯,要是碰上个假疯的人牙子,硬说你就是走丢的女儿,就成了人家家务事,谁都不好拦,知道了吗?”
别说疯子打人依法减罪,打不打得过还不一定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关心之前流露于表,谢春花点点头:“我知道了。”
心里却在奇怪赵策的反常。
谢春花又问了一些疯妈的事情,但赵策都不甚了解,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因为女儿走丢后悲伤过度才发的疯,已经没有人记得她名字了,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疯妈、疯妈”的叫。
真是很可怜一个人啊。
但谢春花忽然发现一个古怪的地方——怎么又是走丢?
人牙子到处都有,可江邑受扰未免频繁了些,原先她以为是最近起的匪患,难道说,其实这伙人一直都在?
谢春花想着,不禁加快了步伐,她有些事情想找周婶验证,两个人也逐渐变作并肩而行。
如果是原来一前一后牵着手还算顺理成章,但左右相对时便有些奇怪了,赵策犹豫半晌,悄然放开了手,但谢春花脸色随之一变:“啊对了!”
“怎么了?”
“我路上碰见陶庄了,他当时想跟着一位仆妇溜进郑府里。”谢春花有些忧心忡忡地说,“后面我没跟上,让他跑了,我们得拦下他!”
大族规矩繁重,若是被抓住,少不得挨板子,若是冠以贼人罪名整治,多少还要受点罪了!
“拦不住,他想去,你还能整日在他门前守着不成?”
谢春花沉吟片刻:“我去和他邻里说一声,若是今日还未行动,些许能阻拦一二。”
毕竟小孩直率烂漫,大人总会深思熟虑得多,不说揣测郑家的脾气,如果真惹火了,自家受到牵连怎么办?
看见赵策蹙起的眉心,她解释道:“陶家不远,没事的。”
“……那你千万当心。”
别说陶庄了,她都拦不住。
“你关心我呀?”谢春花有些诧异,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你是赵家的人,我不应该吗?”
赵策选了个十分讨巧又不会让自己不舒服的说法,何况这也不是假的。
而且这么说她看起来很开心。
·
陶庄跑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喘粗气。
红扑扑的小脸回过头,见谢春花没跟上,才舒一口气继续往前,绕回郑府的方向。
他本来打算跟着采买的仆役乔装打扮混进去,可经过几天的盯梢,发现出来的仆役固定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出入都会出示什么信物,因此从门里正大光明进去的念头差不多被打消了。
接着就是翻墙。
郑府大的实在吓人,光是那侧墙,就比一条街还长。陶庄本想夜里下手,但前几天观察就发现,夜里郑府的守卫比白日更加森严,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他本想在隐秘的角落试试能不能攀上高墙,却无意在墙根下发现了一个狗洞。
狗洞狭隘,只有三个巴掌宽,四周有高密的草丛遮掩,轻易难以察觉,他也是顺着墙根走了一路才发现的。
陶庄伏下身子,试着往里探头,瘦小的肩膀吃力地收拢在一块往前拱。
——能行!只要肩膀过去了,剩下的更是绰绰有余。
虽然逼仄,但是瘦弱一些的小孩使点力完全可以钻进来!
“……真是难伺候啊,真把自己当哪家小姐了呢!”
陶庄刚灰头土脸地爬进来,蹭了一身脏土,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闲谈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环视一圈,狗洞内是一排长条的花坛,里面的矮丛花叶被修成圆润的形状,他急忙蹲下身子,蜷缩其后,堪堪能遮住身影。
“也不知道少爷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图新鲜吧,山珍海味吃多了人也会腻的,要我说……啊!”
就当两个侍女的闲聊声来到他正前方时,忽然一阵惊呼,接着是木盆倒地的哐当响。
陶庄拨开几片枝叶悄悄望去,只见二人相对的方向,一个服饰更加繁琐的女人蹙着眉头走来,踹了蹲在地上捡衣服的侍女一脚:“你们昏了头!敢私下妄论少爷私事,想死吗?这谁的衣裳?”
底下那人急忙磕头:“翠云姐,这是幽兰苑那女人的衣衫,正要拿去洗的。”
地上的衣物被麻利地搜罗进木盆里,但还是被陶庄眼尖瞥见,样式纹路,总觉得似曾相识。
旁边的侍女附和说:“是啊是啊,我们正说呢,那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了少爷的眼,论宠爱,哪能和您比。”
“哼,背后嚼舌根,别让我再逮着你们。”
话是这么说,她面上露出很是受用的神情,点点头,“走吧,幸亏你们弄脏的不是主子的衣裳,不然剁了你们的手拿去喂狗!”
“是、是……”
两个人登时如蒙大赦,弓着腰退去。
那个高级侍女忽然又喊住她们:“等等。”
“翠云姐什么吩咐?”
“无事不必靠近幽兰苑。”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随即露出讨好的笑容:“明白,由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伺候的!”
徐翠云发出一声嗤笑,这两个蠢货脑子虽然不好使,但目的达到就行了,看在她们嘴巴还算甜的份上,自己就发发善心提醒提醒她们。
“在郑府做事,少言多做,能让你们活得更久。”
看两个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她轻哼一声,收回了高傲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