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是什么时候掉的?
没人答得出来。
就像没人知道,那青年宣称自己给濮月打的是“越挣扎越紧的水手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彭子隆的声音在打飘:“别、别跟我说,这也是‘魔术’啊……”
咯、咯咯。
骨头摩擦的动静从细微转为响亮,众人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老公,带我回去啊……
“老公,我们一起回坡绥镇吧,你说要给我一个家的……”
“她”的身体抽搐得越来越快,那声音逐渐从幽怨变为诅咒一般的咬牙切齿——
“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这样下去,会不会当场尸变啊?
正当大家的心中涌出这样不妙的猜测时,纪明纱突然伸出了手。
她面无表情地揪住了那张鬼气森森的红盖头,然后——
扯!
*
——没扯成功。
那块红布像是跟头皮缝在一起了似的,愣是一动不动。
纪明纱又连扯了数下,面无表情,气势汹汹。
红盖头蒙着的那颗头被扒拉来、扒拉去,最后跟大风车似的,呼呼地转起来。
“濮月”不叫魂了。
“老公。”
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委屈:“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纪明纱适时道:“对不起。”
在那只泡得发皱的手探到她脖子上以前,纪明纱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
只是,她的指尖刚离开,“濮月”又陷入了先前的癫狂状态。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纪明纱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濮月”的衣角。
对方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顺势依偎到纪明纱的肩头。
……臭!
纪明纱瘫着脸,紧紧地抿着唇,把头转向另一侧。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海腥气,往鼻腔里直冲而来。
躯体上传来的触感不像是活物,而是一条被灌进人形躯体的硼砂胶水,黏腻冰冷。
“她”似乎没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娇羞地喊了一声:“老公。”
纪明纱把头偏得更远了。
在“她”变脸以前,高马尾少女跟霸道总裁似的,从鼻子里挤出气音:“嗯。”
这位刘岗花女士,她找老公似乎并不看性别,是个人就行。
“周纱纱她怎么敢应啊?”彭子隆小声和旁边的人吐槽,“不怕被吸进葫芦里吗?”
纪明纱面无表情道:“不应,她会一直叫唤。”
——直到把人叫得七窍流血为止。
彭子隆大惊:“你怎么知道?”
纪明纱敷衍他:“猜的。”
总不能说是“血的教训”吧?
“老公。”
纪明纱:“嗯。”
根据上一轮的经验,五秒之内没回复刘岗花女士,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老公。”
“嗯。”
接连几次应答后,刘岗花喷出一声充满了欣喜的气音,一头栽倒了下去。
——就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她”不动了。
纪明纱熟练地扯住那只松松垮垮的胳膊,撑住其腋下,随即腰部一发力,“啪”地将它翻转了过来。
随即,她飞快地拿过一边的绳子,给尸体打上了水手结。
意识到青年在盯着她看,纪明纱一边维持着手和尸体持续有接触,一边故意放慢了动作,好叫他看清楚她的打结手法。
怎么样,眼熟吗?
你教的,不会认不出来吧?
*
这是她第三次经历这段剧情。
这一轮的纪明纱,实际上是在复刻上一轮青年的做法。
包括绑尸体,也是青年的意思。
并非是担心“尸变”,而是背着尸体去往坡绥镇,有根绳带能方便受力。
背尸体和背大活人,尽管重量一样,难度却可谓天差地别。
青年还说,尸体过半个小时,会逐渐硬直,直到30个小时后才会软化。哪怕是考虑到后续的装棺,也最好是让它的姿态板正一些。
对青年来说,他的每一个想法,都被另一个人抢了先并实践出来,这该是有些惊悚的事。
——可惜,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震惊、恐惧、迷惑,这类统统没有,甚至连基本的困惑都没有。
「水手结的打法有几十种,比较实用的是这种渔人结的打法……很简单吧?」
确实很简单。
但是……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无意识地和对方较劲,纪明纱陡然觉得有些恼火起来。
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变得粗暴,尸体的手腕被勒得猩红发黑——颇有些因公徇私的意思。
彭子隆战战兢兢地提醒:“纱姐,你小心把它弄疼了。”
万一刘岗花“嗷”地叫一声,跳起来把他们都杀了呢?
都第三轮了,纪明纱也懒得去吐槽自己的辈分为什么变成了德高望重的“姐”,只道:“等会儿你过来背它。”
“啊?”彭子隆的声音当即大了,“凭什么啊?”
纪明纱举起一只手,展示上面不自然的皱痕,以及指缝里的一小段海带和砂砾。
她简要道:“每个人接触的时间不能太久,不然会被同化。”
青年突然笑了一声,似是看破了她故意说“每个人”的真实意思。
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纪明纱面无表情,假装没看到他在笑。
——还不是从你这儿学的,说白了,根是你先开始烂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青年并没有揭穿她,反倒帮腔道:“轮流吧。下一个我来。”
彭子隆当即傻眼:“啊?什么叫‘轮流’?”
青年转头看了他一眼。
“意思是,等会儿换我,再等会儿换你,或者换曹哥,换叶子弟弟——然后下个时间段再换人,这就叫‘轮流’。”
青年的表情堪称温和无害,甚至带着些笑。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视线很是幽暗,不知不觉间,彭子隆的背脊爬出了一身冷汗。
“……没、没有。”
最终,他结结巴巴如此回答。
*
通过手机地图查询,坡绥镇离这里40公里。
在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从头到尾没找到车、连自行车和板车都没有——下,纯靠步行,大约需要10个小时。
看上去,时间似乎挺充裕的。
叶俱合一边用树枝挑走障碍物,一边道:“没那么乐观。你们还记得吗,濮月说了,只能在阴时赶路。”
曹宝山问道:“那意思是,只能走夜路吗?”
“不。‘阴时’指丑时、卯时、巳时、未时、酉时、亥时。丑时是凌晨的1-3点。隔两个小时,到下一个阴时‘卯时’,是5-7点,以此类推。”
他总结道:“所以,我们一天能用的时间,只有一半,也就是十二个小时。”
再加上这一路都是山路,速度势必还要更慢。
“怪不得你刚说1点再走……那意思是,我们必须得走两个小时,停两个小时?”曹宝山道,“停着的两个小时,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必须要在封闭屋子里,或者必须要有光什么的……”
叶俱合道:“某度没说啊,我也不知道。”
曹宝山:“……我以为你对民俗这方面有研究,结果你跟我说,是某度找的?”
叶俱合斩钉截铁道:“是。所以如果出了差错,就是它在谋财害命。”
青年把自己背上的尸体扶了扶,问道:“有没有坡绥镇相关的新闻?”
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是让其他人大开眼界,背着具尸体,却是显得旁若无人。
叶俱合道:“搜过了,前五页都是广告。”
说着,他念起来:“‘年轻人没钱?馥海地区,合作养鸭!技术指导,先养后付’——点进去一看,是白马会所的招聘广告。”
曹宝山道:“这就能看出小孩儿和老男人的区别了,我这边都是‘男子精子存活率低、不孕不育该怎么办’——咳!对不起,纱纱还在。你当哥没说啊。”
纪明纱装聋作哑,默默地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她没跟风去看浏览器,而是去看那些自带的软件。
点进备忘录。
空的。
又点进相册。
里头居然真的有东西。
她没有说话,而是偷偷将手机竖起,确认其他人看不见她的屏幕后,才默默地点开。
第一张图是一个白色的花圈,下头悬挂着两条黑色的挽联。
【爱女刘岗花永伴父母闲来庭中作伴】
【大慈大悲穗婆保佑爱女能地下安息】
花圈放在门边,后头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张床,上头盖着白布。
似乎拍的是停尸的画面。
后一张,是一家名为“泊穗居”的小宾馆,门口的牌子写着——
【提供2小时钟点房,供饭,热水】
【情侣免费升房】
再后面,是一张放置在桌上的证明凭条。
【凭此条,可免费无限次入住本宾馆,截止日期:■■】
她往后又滑了一张,突然寒气顿生。
这是一具……
湿漉漉的女性尸体。
它头朝下,趴在石子碎路上。
衣服和她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
……这算什么?
死亡预告影像?
突然,她觉得自己身边好像有动静。
一扭头,她惊吓地看到,青年竟然饶有兴致地弯着腰,跟她一起津津有味地看。
纪明纱不满了,把手机屏幕一锁,伸出手:“你的,拿出来。”
青年顺从地把手机拿出来,放进她的手心里。
她打开一看,备忘录、相册,全部空空如也。
明显是早就删掉了。
纪明纱:……
{回档}
*
这一轮,纪明纱什么事也没干。
她把手机切换到飞行模式省电,之后便一直放在兜里。
连话都不说了,就闷头走,好节省一些体力。
尽管大家照顾了她的脚程,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下来,她还是觉得人快到极限了。
同样面色发白的,还有叶俱合。
高中生大约是念那种三天两头体育老师就要请假的学校,呼吸声都快赶得上全速转动的电脑风扇了,呼哧呼哧得吓人。
大家不禁心生担忧。
接下来还有漫长的山路,如果不好好休息、进食,光是坐在草地上喝露水,真的能挺到坡绥镇吗?
——他们身上,可没带什么像样的补给。
就在阴时还剩10分钟结束(凌晨2:50)时,彭子隆突然惊喜道:“前面是不是有灯光啊?”
他下意识往前快跑了几步,却因为周遭的黑暗而踯躅不前,只得催其他人都快些。
再走了一会儿,大家都看到了。
那确实是灯光。
准确地说,是小宾馆门前放置着的LED灯牌,在散发蓝红色荧光。
【提供2小时钟点房,供饭,热水】
【情侣免费升房】
纪明纱僵着脸,往上一看。
“泊穗居”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正当大家还在犹豫时——深山里突然出现这么一间旅馆,任谁都会忐忑不已——幽幽的女音却是响了起来。
“老公,我饿。”
当了一路安静尸体的新娘子,在这一刻,突然苏醒了。
腥臭的唾液,伴随着臭鱼烂虾的腐烂味,淌进了正背着“她”的曹宝山的衣领里。
“她”的头左扭右扭,痴迷地嗅个不停:“你真香……嘶……”
那语气之急迫,仿佛“她”的老公,是一盘难以抗拒的喷香红烧肉。
曹宝山咽了口唾沫:“好好、给你饭。你、你等会儿啊!”
他用能拿出的最快速度,第一个冲进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