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年初一这天,方缇一大早在福利院食堂排队拿早饭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了熟悉的人,白玉林。
他几乎是被白叔叔扭着手臂押回了家里,接受三堂会审。
尽管于凯峰和于浩海父子已经连续给方倾打了几回电话,勒令他对孩子要“温柔劝导”,切记不可打骂,可在面对方缇时,方倾还是忍不住挠着后脑勺叹气。
方匀和闻夕言已经提前跟陈钰鹤教授谈过了,对于这篇论文的“先斩后奏”,陈教授有些委屈。以往每次引荐新人的新学术发表到《常青藤》期刊上,也都没提前请示他们啊,怎么这回一个小小孤儿的文章发表,倒是让他们过问这程序问题。
“陈老,”闻夕言道,“您可知道这篇文章一发布,医学界诸多探讨,或者说是讨伐声音不断,就连军界,也是十分关注。”
陈钰鹤道:“老夫当然明白,如果不是兹事体大,也不会放在新年新刊的头版了,就是要大家争相议论,起到抛砖引玉的功效,然后希望国家能大力投钱、拨来人才,协助方缇将这一学术立体化。”
方匀和闻夕言沉默片刻,陈钰鹤又说道:“我知道这一理论一旦成形,它是正负相加的,会引向好的结果,也可能万劫不复,只是,这位医学生,还是个孩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追究起来,也不会闹得太大。”
换言之,这篇论文之所以没有一个医学大佬儿敢于追加名字在上面,让方缇成为了唯一作者,就是没人敢托底,敢替他背锅,是千古功绩,还是千古骂名,只不过牺牲一个孤儿而已。
方匀的脸色便得愈发难看起来,闻夕言连忙道:“陈老,我们再研究研究,回头找您。”
这转眼间,他们就都坐在方倾家中的办公室里,望着站在中间的方缇。
“过来坐着,”章楠朝他招手,“别跟犯错误似的站那儿,没人怪你。”
方缇穿着一宽松硕大的白色羽绒服,里面是米色的毛线衣和最里面的蓝衬衣,露出了领子来,衬得脖子白皙又细长,眼睛又圆又大,浅蓝和深蓝色的瞳孔里面一圈儿外面一圈儿,看人时有种天真的懵懂,可偶尔阖上眼睛再一睁开,那明亮的瞳孔中,又透着聪明和狡黠。
他过了这个年,虚岁刚刚15,个子长得飞快,身高一米七二,使得单薄的浅蓝色牛仔裤只到下面七分长的样子,露出一双细瘦的脚踝骨,细脚伶仃,穿着中筒白色纯棉袜子,踩着一双淡黄色的帆布鞋。
此刻抱着他的小书包,正有些惊恐地看着坐在前面的方倾,以及边上的章楠叔叔,方匀爷爷,闻夕言爸爸。
青羚和尹桐都在医院里,阮倪的状况是越发不好了,连带着王珣也住进了icu。于凯峰和于浩海以及于皓南,都在军队中和大部队一起过年,瞅着这个节骨眼,袒护着方缇的人都不在,方倾才把方缇从福利院里揪回来。
“嗯,不怪你,也不骂你,”方倾道,“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初衷是什么。”
“……我知道二哥在大气层外面做了太空茧,吐丝结网,为了不让厄斯人降落到咱们星球上。二哥还说,希望能造一个大大的罩子,把整个水星都笼罩住,”方缇道,“但我觉得那太被动了,总是防着,防也怕防不住,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还不如直接让他们不敢来,来了,眼睛会瞎掉。”
章楠听了不住点头,方倾却皱眉道:“角膜反射爆破法,对厄斯人的确能起到一劳永逸的效果,但你有没有测算过,还有多少水星人是天生角膜逆向反射光,如果他们也不幸中招,概率有多少?”
“万分之二,”方缇道,“我抽取了水星医院眼科系统档案,天生逆光的水星人比例,有万分之二,假设他们都被眼动仪伤害……”
“你觉得不算多,是吗?”方倾严肃地看着他,“万分之二,对应咱们水星9亿人口,那会是多么庞大的数字,还是你觉得为了打败厄斯人,这个后果,是可以承受的?!”
闻夕言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方倾却立刻喝止:“你别说话!”
闻夕言只得噤声,抬眸爱莫能助地看着小葡萄。方匀在边上一声不吭,教育孩子最忌讳有不同声音在一旁帮腔,那么,事倍功半。
方缇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可我知道咱们军队和厄斯人首战,虽然结果是获得了胜利,但战损比例是8比1,第二次战争是6比1,第三次、第四次,我二哥和丁大力做前锋,手里也有冷氮枪,可对阵厄斯人的伤亡比例,仍然高达4比1,我们的冷氮枪没有他们的多,我们的航空技术也没有他们发达,他们可以像流星雨一样降落到水星上,而我们的宇宙飞船,只能最远去到银河。”
这方面的数据,想来都是于皓南给弟弟做的科普,这些年于皓南作为方缇的亲属,不但每个阶段检阅他的成绩单,作为家长为他签字,军队和政治以及厄斯人的情况,于皓南也对方缇一一做了讲述。
“我现在跟你说的是‘牺牲’,你跟我聊的是‘战损’,”方倾道,“葡萄,你爸爸为什么坐牢十年。”
“……因为战争罪。”
“战争罪是什么罪?”
“战争让老百姓遭的罪,是战争罪。”方缇低着头,仍旧拎着他的小书包,一副虽然听着,可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方缇,你说你要当医生时,爸爸希望你做一个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医生,不是一个想着怎么毒害眼球、毒瞎厄斯人的方法,”方倾道,“你跟小轱辘一起长大,是好朋友,可他也是厄斯人,你想让他的眼球爆掉吗?”
“我不想,可他是跟着家人来到我们星球的,他不是侵略者,”方缇抬头看着方倾,“可我在医院里实习的时候,看过那些肢体残缺的战士们,看过被叫做‘杂种’的孩子们,看过发疯的伊中将,看到过痛苦不堪的邱叔叔……”
“你还敢提他们,”方倾蹙了蹙眉,“你去脑科待了一年,就能格式化大脑的海马体,你去眼科待一年,就能学着爆破眼球,你是医生还是鬼医,你是想当军人还是战争犯?!”
“我……”方缇被他吼得只能低头,俩脚互相踩着对方的鞋带,这小小的动作,显示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为什么是你,方倾发愁地看着他,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的孩子。
平安顺遂地过一生,不好吗?我恨不得你不是我生的,与我划清界线,就当一个普通人,安稳地过一生,不好吗?
“行了,”章楠忍不住转头对方倾道,“每次香香闯祸还是做坏事,我都扪心自问,他为什么这样。可想来想去,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我生的,我造的,我的基因,就会得这么个小畜生,又关孩子什么事了。你要不想他来承受这个非议,怕像你一样,事后被清算,也不难,水星上不会只有一个名叫‘方缇’的人,他也可以从此不叫方缇!”
“不,章叔,论文在发表之前我连闻爸爸和爷爷都瞒着,就是不想有人替我承担……”
“我来承担!”外面忽然一人推开了门,大踏步进来,却是于皓南。
原来孙舜香跟随父亲来到总统府邸,只见方缇被押送进来,直接送到总统办公室,就知事情棘手。他在外面窃听到方缇在里面被“问责”,赶紧给身在军大营应酬的主将于皓南去电,让他赶紧回来救弟弟。
“葡萄,你真的成功了吗?”
“快了,差不多了!”方缇仰头看着二哥。
“真是好样的!”于皓南高兴地俯身抱住了他。
“二哥,你不说我六岁了就不能抱我了吗?”
“这个是战斗情谊的拥抱,不分年龄。”
“好!”方缇笑着紧紧地抱住于皓南,兄弟俩在那热情相拥。
方倾禁不住摸着额头无奈,这让于皓南带这个小的,一开始就是错的,黑崽自己就是歪的,带的小崽儿更是一溜邪气,歪到不能再歪。
“爸,葡萄有这个念头,全赖我一人,”于皓南道,“那次我在新兵营执行任务,跟我对接的一位年轻少将,名叫奉安平,不知道您记不记得。”
奉安平学会了几句厄斯语,自告奋勇去到新兵营,要跟于皓南里应外合,潜伏到那些潜水安全员中,意图找到厄斯人在新兵营的联络人,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从奉安平热情洋溢地把他的想法告知于皓南时,于皓南便觉得深深地不妥。
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天生嗅觉一般,提醒他一定会失败。厄斯人聪颖狡诈,在水星落地多年,不但熟练掌握水星语言,更是跟当地人融为一体,真假难辨。
他直觉奉安平少将这次行动凶多吉少,也几次提出异议,想要他三思而后行。
可奉安平当时是一星少将,他肩上无星,从军队层级来说,他无权制止奉少将的行动,只得勉强答应。
奉安平传出几次消息后,就无影无踪,那段时间于皓南一边每天夜里在深海里潜泳,寻找奉安平的下落,一边苦大仇深地跟李若希谈着什么恋爱,一个人压力巨大,最后,奉安平终于在丁一翼的协助下,从遥远的海域中被发现。
万幸的是他还活着,可不幸的是,他被厄斯人在审问时剜去了双眼。
那双灰棕色神似厄斯人同族的眼睛,曾经那么明亮,那么充满希望,却被挖得就剩两个空洞,里面不但冒着血水,还长满了蛆虫。
到了医院进行抢救,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但眼睛是从此没有了,于皓南几次去到福利院里,辗转于方匀和闻夕言的地方,反复问询,奉安平还有没有复明的可能性,当闻夕言告诉他,再没有可能时,他发火了,愤怒了,像个任性的孩子,大吼着让闻夕言“再努努力”!
闻夕言面对这孩子的暴怒只得点头说好,却是方匀把他训斥了一顿,说“医生不是神仙,何况神仙也有办不到的事”。
于皓南被爷爷教训后,只得落寞地转身去了走廊,蹲在了地上。
方缇小跑着过去,摸着二哥的头,问他怎么了。
“二哥错了,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于皓南语气很沉重,是难得一见的伤心凝重,“我明知道他任务一定会失败,失败后生死难料,可因为他只比我高了一级,我就退却了,实际上我应该一拳把他打倒,勒令他不准去,我要告诉他,我的经验和直觉才是最正确的,必须要听我的……”
这件事给了于皓南不小的打击,眼睁睁看着奉安平少将失去了他的双眼,再也无法复明。尽管在他和丁一翼去医院看望他时,奉少将张开双手,循着他们的声音,想要确定他们的位置,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可能说会道的丁一翼,也只是赶紧走过去,握住了他的双手,叹息一声。
方缇是第一次看到二哥这么无助和懊悔,他似乎天生就有爱人和悲悯的能力,连连安慰着伤心的二哥,心里想的是要厄斯人“血债血偿”,而这件事,给于皓南的提醒,却是他要尽快集权。
要尽快升衔,要权力大于那些人,要掌握军队指挥权,要快速晋升,有更多的话语权,他才能制止这种悲剧发生。
“皓南,爷爷知道这件事给你打击不小,”方匀这时出声道,“但奉少将这两年康复得很好,人也很乐观。”
“我不能因为他习惯了盲人的生活,我就能忘记这件事,”于皓南摸着方缇的头发,“葡萄也是因为我,才决定做这样的研究,以后要是因为战争罪被清算,那我一力承担。”
“你来承担,”方倾道,“你爸当年是‘功过相抵’,都得坐牢十年,你打算蹲多久?十年二十年牢狱之灾都是有的,若希能等你?”
“他会等我,”于皓南道,“一百年也会等我。”
“那你就让他等了?!”
“咪咪,你多给我发一些钱吧,”方缇向他摊手,“我要带领课题组,把这个项目深耕下去,我会尽量让它只伤厄斯人,只应对战争,不伤害无辜……”
“多少钱?”
“呃,千八百……亿吧?”
方倾翻了个白眼:“……真是大壮的孩子,你们俩都是,花钱一个顶俩,我上哪儿找千八百亿给你?!”
说着就往他跟前去,伸出了握着拳头的手。也不知道是稀罕他还是讨厌他,反正方缇在他边上,总是没多久就得挨打,于皓南看他过来要邦邦给方缇两拳,连忙挡到前面去拦着、护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方倾指着于皓南:“你给我让开!”
又训方缇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故意先斩后奏,找了最激进的教授陈钰鹤,帮你把论文发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不得不让你继续研究,把我和你爸架在火炉上烤,都骑虎难下!”
知子莫若父,方缇打的什么鬼主意他一清二楚,而且在论述过程中,一再强调“我二哥二哥”如何,让于皓南这憨直蠢蛋进来背锅,实在是人小鬼大,狡猾得很!
他从于皓南胳膊底下伸出手去,一把攥住方缇的手腕,刚要捏一下,却皱眉“哎呀”一声,连忙甩手,再看指腹,却是一片红色,中了桑麻粉末!
“小东西,敢对我下毒?!”方倾连忙把手心指腹往自己裤子上猛擦,又要去抓他。
“哈哈!”方缇不停退后,退到了门口,笑道,“咪咪爸爸,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谁都伤害不了我,我也不需要谁来替我背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完转身笑着往门外疯跑,于皓南掩护着他离开,方倾气得去追他们,半道却被方匀拦住了,抓着他的手往上举,从兜里掏出了一方湿巾,将儿子的手仔细擦干净。
“小心明天会痒痒,”方匀道,“我就说他把医院草坪后头里的桑麻都给薅走了,没憋什么好事,原来是对付你了。”
“爸,你看他像话吗?!”方倾气得跺脚,看老父亲还在笑,更是无语至极。
“不像话,但章总理说得没错,”方匀道,“什么爹生什么孩子,看他气你我还挺解气的,反正你小时候也不听我的。”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我真是担心,军队里像是得了什么曙光似的,一直问真假。”
“筹钱吧,放手让葡萄去研究,反正是福不是祸。”
是祸也躲不过。
方缇奔出院子,于皓南跟在后头,门开了,一辆气势恢宏的越野车停在那里,像一头怪兽。
丁一翼开了车门下车,绕过车头,扶着方盼盼走下车来,去后备箱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葡萄!”
“大哥!”方缇仰头道,“大哥新年好,新年快乐!”
“哎!新年好!”方盼盼笑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大红包来,递给了方缇,方缇又给行了个礼。
“哟,小葡萄啊,”丁一翼走上前来,面带微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转眼就这么大了啊。”
好像只一年,方缇脸上便褪了一些稚气,看着有些小少年的模样了。
“你出来了啊,丁大力。”方缇看着他。
“要叫大哥,别学某些人,叫我什么外号。”丁一翼道,“来来来,拜个年,大哥给你红包。”
方缇吐了吐舌头,转身要走,方盼盼一下子把他抱住。
方缇只好说:“大哥,我跑路要紧,咪咪在里面要打我。”
“大过年的,怎么又要打你?”
“唉,打我还分过不过年吗?还不是想打就打,猫猫拳狂乱地落我身上。”
于皓南坐在军车里,按了一声喇叭,他立刻飞奔去车上,朝方盼盼夫夫挥了挥手。
于皓南一脚油门轰了过去,将车开了起来。
“你小子敢给咱爸下毒。”
“略施小计,嘿嘿,”方缇道,“你不知道爷爷又要弄什么保镖看着我了,说我大了,变漂亮了,厄斯人要把我抓走。”
于皓南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噗呲一声笑了。
“咋地,不相信啊,我也是很有魅力的Omega好不好,”方缇整了整衣摆,对着窗户自照,好像很满意的样子,“二哥,把我送回福利院吧。”
“大过年的,回去干什么,你又不是小学生,可以出来玩儿了。二哥带你去别的岛上溜一溜,你说你想去哪儿。”
“不用了,课题还有很多报告要写呢,”方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午还有两节网课。”
“你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去福利院接你,都特别兴奋,要出去玩,”于皓南道,“现在却不爱出去了,福利院有什么,吸引力这么大。”
方缇摇了摇头,福利院没有什么,但有人为他交了钱的,包吃包住,养方缇到80岁都没问题,哪里都没有福利院的饭菜,让方缇吃得更香,住得更有归属感。
“有小帅哥吗?”于皓南偏过头看着他。
“哈哈哈哈!”方缇被他这警惕的表情给逗笑了,“多帅的人叫帅哥?”
“就是,有你二哥当参照例子,你也很难看上别人,”于皓南道,“葡萄,你既然已经一炮打出去了,就得落地有响,好好做你的研究,不许早恋!”
“知道啦,我的眼光高着呢!”
比二哥强壮的人,水星恐怕没有,但比二哥白净的人,水星可大有人在。
方缇自己生得雪白糯米团儿似的,就也喜欢白净的。
到了地方,于皓南要下车,方缇道:“快去约会吧二哥,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于皓南“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封大红包,丢给了方缇。
“哇,好厚!”方缇一接住,沉甸甸的,有些惊讶,“比盼盼的还厚!”
“是啊,收好吧。”于皓南落寞地笑了笑。
小人妖果断提分手了,弄得他的钱,都没地方花了。
他打了电话到家里,告诉方倾,他不回去了。
方倾道:“香香到处找你,说看到你进来,没看见你出去。还有,若希也打来电话了,说他不来,是不是你作为Alpha,过年了,该提着东西去他家?”
“不用了。”
“怎么了?”
“他跟我闹呢。”
“因为翅膀坐牢的事吗?”
“……”
好像不是,因为我的参谋。
“于皓南,你这事要跟他说清楚,讲明白,取得他的谅解……”
“我不能惯着他。”于皓南挂断了电话。
不喜欢我的参谋就要分手,然后我为了哄他,就辞掉参谋?
闹呢?
他根本不当回事,也没往心里去,笃定过不了多久,小人妖又要哭着找他,说想他。
只是大过年的,他坐在车里,方盼盼和丁一翼回了家,他竟然又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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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羚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两箱散筋弹,还有在红色丝绒盒子里熠熠生辉的统帅勋章,不禁啧啧有声。
“给香香也只给了100颗,这给若希的年礼,就要200颗?”
“香香固然我喜欢,”方倾道,“但若希是我儿媳妇,自然更重要。”
“那这勋章是啥意思,下一届总统是他?”
“又不是传位制,”方倾发愁道,“我只是再没什么尊贵有价值的东西,给那孩子了。你看这次他出营,这大半个月,都没来咱们家里,跟皓南也是生气了。”
“那就让皓南自己解决,”青羚道,“丁一翼犯错在先,得到惩罚,无可厚非,咱们这会儿去讨好若希,反而像是后悔了似的。”
“不能这样对若希。”
“方倾,我现在想想,皓南真是……不如跟香香在一起了,”青羚道,“你看若希回到Air了,他最终会是咱们的儿媳妇,还是Air的人,都两说,只是一年两年三年前,香香看起来还没长大,现在跟皓南一起军中行走,却是更般配……”
“爸,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方倾道,“艾兰说皓南在皓南岛上买了房子,去年夏天,俩人都住一起一个多月了。”
“……那怎么了,结婚了,不都还有离婚的么?”青羚小声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古板。而且你看盼盼因为丁一翼坐牢的事,我感觉都跟咱们生疏了,今天也就在家吃了一顿饭,就跟丁一翼走了,往常还不得住他偏院子里去,起码住到大年初七再走……”
方倾听出父亲语气的失落,叹道:“孩子长大了,都不会在咱们身边了,盼盼心里有主意,现在也跟丁一翼一起带兵,是个独当一面的人了,皓南更不用操心,我现在,倒是怕那个小崽儿……”
“唉,小崽儿咱们又没养在身边,长歪了还是长好了,咱们似乎都没有资格去多问了,”青羚道,“只是老方说,小崽儿比你当年还有主意,管不了。”
方倾深以为是,都说是一国之君,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往往只前面齐家这一件事,他都觉得很难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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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章总理说了,后来吧,”艾兰道,“总统问责,‘以后这战争罪,谁来背呀?’于皓南大声说:‘我!’”
“呵。”李若希撇了撇嘴,低着头,用筷子在锅里捞大骨头,放到自己的碗里。
“然后总统又问,‘你背,你坐十年二十年都是你的事,那若希怎么办,他能等你吗?!’皓南回答,‘等,他必须等,他能等我一百年!’”
“啊?”
李若希皱着眉头,咬着的大骨头砰的一声掉进了白瓷碗里。
“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
李若希简直叹为观止。
“谁说不是啊,哈哈!”艾兰笑道,“我瞅着你在我这待着,也不跟他见个面,打个电话,是吵架了吧?”
“嗯,分手了。”李若希道。
“哦。”
李若希抬头看着艾兰:“爸,我都没告诉别人,就告诉您了,您咋这么淡定啊?”
“反正又不会是真的,皓南那脾气,你们估计不分个七八九十次都不算完,”艾兰道,“反正年轻,折腾呗。”
“是真的,”李若希认真道,“这次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不打算和好了。”
“是因为他部下那个……桑少将吗?”艾兰听过一些风言风语,桑红为人泼辣豪爽,又跟于皓南大胆示爱过。
“不是,”李若希道,“他那人,招Omega喜欢,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也不往心里去。”
“那还是你弟的事。”
李若希不说话了,好像无关,又不能说是完全无关。
“唉,”艾兰道,“这事反正无解,看你自己怎么看了。”
就算丁一翼做得过分,那跟若希是孪生兄弟,艾兰也不好说什么。
李若希吃饱喝足,在军营里学着艾兰如何管理军队,创建海军陆战队的新编制、新番号,等到了傍晚,便独自一人回到于皓南买给他的小房子里。
反正他是户主,他是房子所有人,他认为他有权住在这里,只是躺倒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醒之后,看到外面天黑了,情绪总会时不时反扑。
想到和于皓南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便忍不住泪水潸然。
于皓南是从不会说软话哄人安慰人的,更别提会认错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
他提了分手,于皓南大声说“好”,接着就分道扬镳,从那天散会到今天过年了,于皓南一个电话没打、一个信息没发。
他还有什么期待呢,或者说,他还期待什么?这场恋爱明明白白,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李若希的脸埋在枕头里,任凭泪水逐渐晕染开来。他不想哭,觉得没志气,但这被子里有他们爱过的痕迹,令他闻到气息,都肝肠寸断。
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品尝着失恋的痛苦,连外面有人指纹开了门锁,走了进来,李若希都后知后觉,猛地转过头。
于皓南看到他甚至后退了一步,整个后背撞到了卧室门上,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的是烟和啤酒,还有两个烧鸡腿。
他怔怔地看着李若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哭红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李若希的胳膊支着床,连忙爬了起来,长发乱七八糟,垂在胸前和脑后,“这是我的家!”
“……”于皓南还是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这是我的家,你凭什么来?”李若希坐了起来,顺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房本,指着上面自己的名字,“看没看到,我是房主!”
“……你拿倒了。”
“我就爱倒着看!”李若希愤怒地瞪着他,“滚出去!这是我的家!”
于皓南垂眸看了他几秒,看他仿佛处于应激状态,非常激动,肩膀都在那颤抖,望着他的眼睛跟大大的玻璃球子似的,盛着两汪水。
权衡了两秒,最后只得丢下手里东西,转身走了出去。
李若希听到了大门落锁的声音,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顿时松懈下来,又跌到了枕头里。
他凭什么以为他还有资格来?这是我的家!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切割干净了!
他不停在心里念叨这句话,却是惊魂未定一般,心里怦怦跳。
他觉得自己做得好,就该给他赶出去,这地方从此就是他在皓南岛的小窝,跟于皓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爬起来坐着,抱着双膝,又闻到袋子里传来的一阵阵香味。
便下了地,去捡于皓南丢的东西。
美酒香烟配鸡大腿,好哇,于皓南,你这年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李若希拿着东西上了床,便泄愤似的,吃他的鸡腿喝他的酒。
正在这儿认真吃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大门声音响起,那人又用指纹开门进来了。
这回只在院子里,就站在窗边,从兜里掏出两团黑色胶带来,开始沿着窗边缝隙,仔细黏贴封窗。
于皓南当然看到李若希坐在床上啃他的鸡腿的模样,他几乎都快憋不住笑了。
出去的时候,他心情是不错的,小人妖还愿在他的狗窝里住着,过年,就好像还是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可为什么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儿在被子里,是不是怕冷啊?
他望着这军属住宅区前后跟他一样的房子,房盖上都有太阳能取暖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们住进去的时候是夏天,并没有想到冬天取暖的事。
他问一个过路的少将,这太阳能什么时候能安。
对方笑道:“于少将,你早半个月来安就好了,现在过年了,工人都放假,估计怎么也得初七以后才能有人来安装!”
于皓南道了声谢,想到平房窗户有缝隙,会漏风,夜里住着会很冷,便去小卖部买了黑色胶带,来这手动贴窗缝。
李若希作为住洋房别墅的大少爷,根本看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叼着鸡腿非常惊恐地看向窗外,以为于皓南要把他封锁在屋子里,关起来,不让出去了。
于皓南低头忍着笑,世上还有比吓唬小人妖更好玩的事吗?
没有。
于是,他干脆把黑色胶带打了个大大的“X”,贴在整个窗户上,肆无忌惮地欣赏着李若希望着他的眼神中,越发加倍的惊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