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羌明白,顾奶奶话的意思,是为他的以后做打算。
但是说到这种话,让人觉得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李若羌更难过了,最疼爱自己的奶奶,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考虑。
“奶奶。”顾淮西凑过去,抓着奶奶的另外一只手,“西西别难过,奶奶不是好好的吗?生病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心情愉悦,只要心情好,奶奶就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温柔,一点都没有被病痛消磨的苦痛。
最后李若羌还是被赶回了家。
他虽然非常担心顾奶奶,但是顾奶奶说得对,要是他不赚钱,想上学,永远只能仰仗别人的帮助,也是顾家的负担。
那个夏季的炎热,是李若羌记忆最深刻的。
顾淮西也忽然变得成熟起来,他再也不每天东蹿西跑,每天都会陪着奶奶。
所有疼爱你的人,最后一定是会离开的。
有时候会在离开之前做出预警,给出征兆,有时候就是迫不及防的到来,让你无从准备。
顾奶奶经过化疗,出院保守治疗。
因为她的年纪大了,肿瘤扩散面积比较大,做手术也不能完全切除,所以相比而言,还是保守治疗更好。
顾奶奶忙了一辈子,年轻守寡,靠着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并且这个儿子,还很有出息。老了老了,却要经受这些磨难。
顾奶奶闲不住,整天乐呵呵的,做各种好吃的给一家人。疾病正在折磨她的身体,但是她的精神无比自由。
顾奶奶是在一年以后离开的,离开的时候是秋天,当时顾奶奶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所有的骨头都从身体凸出来,看着有一点吓人。
李若羌在门口,他不敢在顾奶奶面前流泪,等到顾奶奶叫他进去的时候,他红着眼睛。
“羌羌,你是好孩子。”顾奶奶说。
李若羌低着头,每次听到这一句,他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以后你和西西,要相互帮助,他脾气不好,就差一个哥哥。”李若羌只能忙着点头。
后来奶奶怎么走得,基本上打架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人群往来,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忙碌。顾奶奶永远闭上眼睛。
对于顾奶奶的去世,家里的人自然万分悲痛,但是顾奶奶病怏怏的一年多,大家对于这个结果,其实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难过过后,一切事情处理的妥当及时。
李若羌不是亲戚,只能帮忙,一次次看到顾奶奶的遗体,他都哭得不能自己。
等到结束了一切葬礼的流程,所有的人终于散去。李若羌一个人跪在顾奶奶的坟前,沉默的流着眼泪。
他知道人必有死亡的一天,可是顾奶奶就像是他在这个人世间,唯一的亲人,一次一次在他觉得已经无力承担的时候,让他找到栖息的居所。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那点温情,似乎也被顾奶奶带走了。墓碑上的照片,是顾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弯曲的长发垂在脸颊,曾经她也是一个拥有青春的人。
……
李若羌回家以后,门口又遇见了顾淮西,顾淮西穿着黑色的毛衣,大大咧咧坐在台阶上,明明顾淮西已经有了房间的钥匙,但是就是坐着一动不动。
李若羌回家,刚好看到对方抬头。
顾淮西的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李若羌皱眉,发现顾淮西的脚边还有喝过的啤酒瓶。
“西西,你怎么不进去。”李若羌伸手,把对方拉起来。
顾淮西抬头,摇头:“我不想动。”
李若羌打开房门,拉着顾淮西的手想拖小朋友一样把他拉进来,让他坐在凳子上,自己进了厨房。
他现在麻木又痛苦,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但是不能让顾淮西饿着,这是她瞬间产生的念头,要不然,奶奶一定会心疼的。
等到他做好了面出去,顾淮西已经又喝光了一瓶啤酒。
“别喝了,吃点东西。”李若羌说。
顾淮西抬头的时候,刚好可以看到对方的下巴,对方凸出来的喉结。
“你不难过吗?”顾淮西问,“你一定和我一样难过,那你为什么不陪着我一起喝酒?”
李若羌往后退一步,把碗放下来,抬手揉了下额头,疲惫但是很轻柔的说道:“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奶奶走了。”顾淮西说。
“我知道。”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还没有长大。”顾淮西说。
“我知道。”
“我好想她。”顾淮西说。
李若羌终于落下泪来,明明已经在奶奶的墓碑前哭泣了好久,但是还是因为顾淮西的几句话,难过的泣不成声。
“奶奶。奶奶一定希望,我们不要这么难过,”李若羌说,“老人在冬季,特别难熬,奶奶走了,可能是不想熬过漫长的冬季。”
他说完,坐下来,抱住哭泣的顾淮西,声音喑哑低沉:“我们还是抱着哭一会儿吧。”
两个人抱着哭泣了很久,桌子上的汤面已经黏成一团,看起来非常恶心。
两个人的肚子,也已经饿得咕咕作响。
李若羌拿了一个大碗过来,把顾淮西碗里的面条挑出来一半,从锅子里面盛了热水,重新拌了拌。
泡发了的面条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好在李若羌做饭的手法精湛,调出来的的汤汁味道好,所以吃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十分难吃。
***
高三那年,发生了诸多变故。
李若羌的母亲,说要卖掉这边的房子。
她的生活稳定下来,这边的房屋只是李若羌在居住,她反应过来,觉得非常不划算。完全可以把房屋卖掉,或者租出去。
王书俊难得回到了这所房子,进了屋子就捂着嘴巴,好像这个朴素的房子,称不上她的身份。
“你马上就要读大学了,读大学读高中都可以住校,这里我打算卖掉了。”王书俊说。
可能是因为最近的生活顺遂,王书俊虽然依旧讨厌自己的这个儿子,但是说话竟然也难得的心平气和。
“那我不上学的时候住在哪里?”李若羌问。
长久的分别,两个人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和前夫颇有些相似的脸,说出话来,也让王书俊觉得恶毒。
“什么?你不上学的时候?”王书俊没明白。
“我不是一年十二个月都上学的,我需要一个家。”李若羌声音清清冷冷。
“你已经二十岁了,等到过了年,你就二十一岁了,我已经不需要对你尽养育义务了。”王书俊被李若羌说话的语气搞得有些烦躁。
“哦,那卖房子的话,要我签字吧?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一岁,这都是爸爸留下来的房子,我都有继承权的。”李若羌说。
他彼时刚吃完午饭,桌上还放着一个盛着炒香葱鸡蛋的盘子。
“你想要和我分房子?”王书俊大声质问。
李若羌站直了身子,原来黑乎乎脏兮兮的小朋友,现在竟然比她高了一头。再也不会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了,沉稳内敛,目光中隽永流淌着的是一种平静。
“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房子。”顾淮西说道。
“你那个死爸……”王书俊高声说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是你撞到了凳子,把他摔死的。”
李若羌手轻微的用力勾了勾,这些记忆已经牢固的镌刻到他的脑子里面,时时都像是幻灯片一样上映。
“对,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啊!”李若羌说,“可是教唆我的母亲,那时候可是早早成年。”
王书俊一直平板无波的眼睛,瞬间红的似要滴出鲜血来一般。
她忽然大声的厉声高呼一句:“他早就该死了。”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还有穿堂而过的寒风。
“对,”李若羌看了眼自己的手,小声呢喃说,“所以,我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