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瞧见自家大人立在原地,抿着唇嗖嗖地放着冷气。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女皇此番委实过分,邀约他家大人出来,却追着个男人跑掉,还扔了大人亲手做的花灯。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个被踩破的花灯捡回来,行人多踩一脚,丁一的心就多疼一分。
“大人,不如属下去将陛下追回来?”
梅景琛冷笑一声,“你有这本事,首辅之位让给你也无妨。”
丁一被呛了个灰头土脸,也对,连大人都留不住陛下,他何德何能。
陛下对大人总是这般心狠。
主仆俩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韦典匆匆而来,满脸焦急,“大人,陛下不见了。”
梅景琛嘲讽道,“陛下要同故人叙旧,甩了你原也正常。”
“不是。”韦典想了想,怎么也觉得蹊跷,“陛下还没追上那男人,中途有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就那么一会儿,陛下便没了踪迹,我们几个将附近都找遍了,并没有陛下的踪迹。”
梅景琛神色一凛,“丁一,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其他人,跟我来!”
***
美娘每日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推下马车,环顾四周,她的心跌到了谷底。
北风咆哮,夹着鹅毛,天空灰暗,举目望去,原野空旷萧索。
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是她恨不得从舆图上挖掉的北地。
“愣着干什么,赶紧走!”负责押送的头目将她狠狠一推,美娘踉跄,摔到了地上。
尽管在北地呆了六年,可她仍然无法适应这恶劣的天气,干燥又稀薄的空气,让她呼吸不畅。
这一路上,她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仿佛那晚只是她错了眼。
她的嗓音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綦毋泰呢,让他来见我。”
“你也配提将军的名字?”男人举着鞭子就要打,被下属拦住了。
“大人,将军吩咐过,不可动她。”
“她将綦毋一族害成这般,将军不可能放过她!”话虽如此,倒是愤愤地收回了马鞭。
男人扯着美娘的头发将她拽起来,推着她往前走。
“大人,她穿得这般单薄,会不会冻坏了?”
男人瞄了一眼美娘窈窕的身段儿,“怎么,这么快就被她迷住了?不过是个万人/骑的婊/子,扎古,可千万别动恻隐之心,走了将军的老路。”
美娘浑身一僵,她的绣鞋被雪水浸湿,冻得整条腿都没了知觉。
美娘被关进一处毡帐,里面简陋潮湿,一张陈旧的木床,散发着霉味儿的被褥。
她实在冷极了,顾不得许多,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难得分出心神想,梅景琛大概要被她气坏了吧,趁着她失踪,自立为帝也不是不可能,总归他也知道,她不过是利用他,连做戏也不肯做全套,在他生辰之日,让他如此难堪。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男人。
她情不自禁地碰了碰空荡荡的耳垂,她留下的线索,还有谁会发现呢?
她自嘲地咧了咧嘴,除了綦毋泰,再没有任何人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綦毋泰,真的是你吗?可当初她被阿史思摩拽着,亲眼见着了他被豺狼啃得面目全非的尸身。
美娘睡不安稳,冷,还是好冷。
毡帐外寒风刮过,在这寂寥的草原上如同野兽嘶吼,美娘知道外头有看押的人,倒减轻了几分恐惧。
蓦地,她屏住了呼吸,这毡帐内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空间里,那人的存在如此明显。
像是知道她醒了,男人终于弄出了动静,他一步步朝木床而来。
美娘偷偷拔下发间唯一的簪子,在男人靠近之时,朝着男人刺去,却被男人截住,一声脆响,扭断了她的手腕。
她被狠狠地掼倒在床上,来不及痛呼,衣帛的撕裂声在这寂静冷肃的夜格外清晰。
她的身上压了一个男人,在她身上肆意啃咬。
“綦毋泰,是你吗?”美娘眼角滑下泪来,她艰难地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哭得不能自抑,“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男人粗鲁的动作停了下来,感受温热的眼泪浸入脖颈,不过也只一瞬,他打定主意要得到身下的女人,只剩最后一步,他呼吸急促起来。
美娘还在抽抽噎噎的哭,“你有去看过咱们的孩子吗?我将他葬在雪山下,他那么小,你说他会不会害怕?我日日夜夜都惦记着他,綦毋泰……”
男人久久地停在那里,最后翻身下床。
美娘顾不得衣衫不整,跟着追下来,从身后抱住男人的劲腰,“綦毋泰,别离开我,求求你。”
男人似乎被惹怒,一把将她掀开,毫不留恋大步踏了出去。
第二日,或许是得了綦毋泰的吩咐,那个叫扎古的男人给美娘送来一套冬衣,还准备了鹿皮鞋。
美娘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有些失落,他还是不愿见她。
马车继续往前走,美娘知道越是往深处,她获救的可能性就越低,她目前尚不知道,抓她来北地究竟是谁的主意?若是綦毋泰,总不会伤她性命,可要是阿史思摩,或是其他人,她这次只怕九死一生了。
中午在一个小部落稍作休憩,正遇上部落间几个月一次的市集买卖,其间不乏有汉人。
虽然鞑靼与大齐常年有争战,但大齐的布匹,茶叶,在北地却很受欢迎,而北地盛产的宝石良驹,同样受大齐人青睐,有胆子大的商贾,不免要冒着风险走几趟,只要上下打点好了,并不会出差错。
唐婉扮成个男人的模样,带着商队,正好在此。
美娘瞧得真真的,借口要如厕,趁机敲晕了跟来的扎古,飞快地逃走。
但是哪能这么轻易逃掉呢?几个壮实的汉子从几面包抄过来,美娘随手将身边琳琅满目的货物砸去,还掀翻几个小摊,市集乱成一片。
美娘被抓住,一个拳头朝她脸上砸来,“臭女人,老子叫你逃!”
美娘闭上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她睁开眼,发现那小头目的拳头被人截住。
男人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体魄强健,微卷的头发披散着,多了几分狂野,然而,实际上,他是最守礼不过的人。
“綦毋泰!”美娘奔过去,抱着男人的腰哭诉,“你终于出现了。”
“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逼我出现?”男人嘶哑的声音夹杂着怒气。
美娘将他抱紧了些,“我只是想确认,你还好好的活着,綦毋泰,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将军,不可被这诡计多端的女人迷惑,你忘了……”
“比尔格 ,住嘴。”綦毋泰喝止。
美娘怯怯地看了一眼比尔格,越发往綦毋泰怀里躲。
綦毋泰抬眼扫了扫被美娘闹得人仰马翻的市集,周遭的商贩敢怒不敢言。
“比尔格,告知各部落首领,近段时间不允许汉人踏入北地行商。”
待美娘跟着綦毋泰一行人离开之后,唐婉才忙着将打翻的茶叶捡起来。
跟随打杂的老伯也来帮忙。
唐婉小声道:“听意思,要将咱们赶出北地,这可如何是好?”
老伯两鬓斑白,面容枯皱,但一把嗓子却低沉有磁性,“你们先撤出去。”
“那你呢?”
梅景琛没做声,他不会再将她一人丢在北地,即使,她如此急不可耐地投进綦毋泰的怀抱。
似乎知道梅景琛的打算,唐婉急道:“这样太危险。”
唐婉不单单是指梅景琛的个人安危,还有整个大齐的,女皇失踪,如今是赵韵在假扮,只说吃坏了东西,坏了嗓子,可并非长久之计,宫里人多眼杂,不服女皇登基的大臣不在少数。
在这节骨眼上,首辅梅景琛也打着巡边的幌子潜入北地,若两人有个什么万一,大齐江山危矣!
梅景琛自然知道他该坐镇燕京,可当猜想到她被送往北地,他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局。
他只知道,她会害怕,他一定要将她好好带回来。
***
马车继续北上,美娘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问綦毋泰,“你要带我去哪儿?”
綦毋泰目视前方,不搭理她。
可美娘哪里会放过他呢?一口一个“綦毋泰”,美目里全是绕不开的情意。
綦毋泰叫那样的深情瞧得拽紧了缰绳。
“綦毋泰你还记得吗?我被关在地牢里,你给我送了一碗羊肉汤,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羊肉汤,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感激你。”
綦毋泰十句话答她半句,冷笑道:“感激我?怕是盘算着我有多傻多好骗吧?”
美娘难堪地咬咬唇,过了半晌,才低声歉意道:“我那时过得凄惨,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爱你,这一点从未骗过你。”
“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
綦毋泰满眼复杂地看着哀哀戚戚的女人,喝道:“够了,你这些谎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
“你不信我?”
“信你?”綦毋泰恨恨地盯着她,“我綦毋一族,因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没有杀你,是我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