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韵与梅寻的方子确有实效，染疫的百姓服了三日后开始慢慢退热，身体也渐渐恢复力气，梅寻再次把脉，凝神半晌，手指微微颤抖。

他们成功了。

可惜赵韵还昏迷不醒。

王院判等人最开始并未将这两个年轻人看在眼里，知道两人为了一个荒谬的药方深夜进山采药，还差点丢了性命，只觉可笑，没想到竟叫这两人折腾出有效的方子。

怎么可能呢？

这完全是将太医院的脸踩在了地上，难道要全天下百姓知道，倾尽太医院之力都写不出的药方，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研究出来了？其中一个还是娼，妓出身？

他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应当是姜叙的功劳，虽然他瞧不上姜叙的性子，但不得不承认姜叙确实是鬼才。

王院判以药方来路不正，不知有何后患为由，拒绝大量熬制。

美娘冷笑：“大家伙都快病死了，他还在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美娘是第一个试药的，如今气色好了不少，得知赵韵危在旦夕还被王院判刁难，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匹夫倚老卖老，当真以为她不会处置他吗？

“谨慎些原也应当，”梅景琛皱着眉头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下，苦得他发慌，平生，他最讨厌臭味儿和苦味儿，

他这大半辈子吃的药都没这几日多!他很是佩服李姝，喝药跟喝水一般。

“陛下在此，公主何必忧心。”

美娘日日夜夜同梅景琛相对，还好梅景琛藏书极多，可以打发时间，两人看书，下棋，偶尔针锋相对几句，不至于太无聊。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老家伙嫉妒得脸都扭曲了吗？指不定还要干出些什么下作的事来!”

***

果真叫美娘瞧准了，喝过药的百姓一天天见好，李淮舟便下令熬药，王院判再没理由阻拦，只道那药方原本还有瑕疵，经过太医院的改进，可以用在所有染了时疫的百姓身上了。

李淮舟很是将太医院众人褒奖了一番，“众卿劳苦功高，当赏。”

王院判谦逊道：“此番还要多谢梅阁老的公子，此子天资聪颖，他的药方虽稚嫩，但却叫咱们醍醐灌顶，多番推敲，才研究出对症的方子。”

李淮舟“唔”了一声，多年前见梅寻不过是个孩童，几年过去，小小年纪便能有此悟性，不愧是梅景琛的儿子。

“他既有天赋，又学了此道，此番立下大功，便破格让他进太医院吧，王院判可要好好栽培。”

“臣必定倾囊相授。”

王院判满意地捋捋胡须，如此一来，太医院的颜面保住了，梅景琛的儿子也得了名利，也算两全其美了。

“这算盘打得可真响!”美娘疾步进来，后面跟着梅寻。

美娘一脚揣在王院判腿弯，王院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趁真正的功臣人事不知，诸位就能恬不知耻地抢占她的功劳吗？”

“昭华!”李淮舟出声提醒，王院判好歹是伺候过先皇的老臣，怎能用脚踹。

王院判先是被这一脚踹愣了，反应过来，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公主怎可如此……”

“本宫如何？”美娘哂笑，“是不是我父皇和皇兄待你客气，你就蹬鼻子上脸，院判在太医院霸道惯了，抢夺他人心血之手段如此娴熟，想必没少干吧？”

她拿起旁边所谓改进过的方子瞧了瞧，递给梅寻，“仔细辨辨，咱们院判加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他能一张老脸不要，在这里冒领功劳，罪犯欺君。”

梅寻接过，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道：“不过在赵姑娘的基础上加了两味清热败火的药材。”

“梅公子怎可妄言，你初初学医，不知这两味药的紧要作用。”

“合着就你知道，那你且说说是哪本医书所载，有何紧要作用？曾用于何方？”

美娘的连续追问叫王院判窘迫得老脸微红。

他支吾了半天，露出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模样，“公主疑臣至此，罢了，用梅公子的药方便是，只是——出了任何差错，都与太医院无干。”

“院判误言，药方并非出自我手，而是赵姑娘。”梅寻提醒。

王院判瞪着梅寻，气他不上道，愣头小子一个，比他爹差远了。

“昭华……”李淮舟更相信王院判，毕竟他经验老道，这么几十年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他承认梅寻有悟性，还有什么赵姑娘，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时疫可不是小打小闹，历朝历代多少人死于此，合太医院之力开出的方子必定更稳妥些。

“皇兄。”美娘面向李淮舟，摊开双臂让他看，“我就是用了赵韵的方子才好起来的，且不单单我一人，皇兄可以派人去问问，这些天，我并没有觉察到哪里不适，足见这方子有效，这群人冒领功勋，实在可恶。”

李淮舟见妹妹言之凿凿，又不能在臣工面前抹了妹妹的面子，一时有些为难，用个女人开的方子，虽说是姜叙的徒弟，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吗？等于变相告诉天下人，朝廷养的一群太医，还不如一个江湖郎中。

美娘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而且证据也充足，皇兄该立即发落王院判才是，为何犹豫为难？

“昭华，你大病初愈，该好好歇息才是，不要为这些小事劳神。”李淮舟对曹大海使了一个眼神儿，示意将美娘带出去，别让他下不来台。

美娘甩开曹大海，不可置信地问，“皇兄还是决定用这鸡鸣狗盗之辈的方子？”

“昭华！不得无礼！”李淮舟沉了脸，“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管的！”

李淮舟就差把‘后宫不得干政’几个大字扔美娘脸上了。

美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淮舟，一字一句坚定道：“赵韵为了这方子，差点丢了性命，这些人三言两语便要窃取赵韵的心血，欺人至此，我不能坐视不管，皇兄，你为何偏袒他？”

不过一瞬，美娘便明白了，她质问，“朝廷的颜面当真比公道更重要吗？”

“放肆！”李淮舟厉声喝道，“曹大海，送公主回去歇息。”

“我不走！”美娘也冷了脸，“但凡我活着，你们就休想！皇兄，你从前不会这样是非不分……”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甩在了美娘脸上，打了她个猝不及防，往后摔去，幸好一双大手接住了她。

美娘捂住脸，无法去思考是谁扶住了她，她整个心神都在脸颊的刺痛上。

她愣愣地看向李淮舟，她不是没有挨过打，但那些苦难都是在北地。

作为大齐的公主，她的父皇母后，舍不得动她半根指头，而她的哥哥，也是将她当作眼珠子疼，从前，不是没有和李淮舟起过争执，哪怕她动手，再过分，李淮舟都没有同她计较过，反而哄着她，捧着她。

所以，这一巴掌，是谁打的呢？

李淮舟也愣了，手心的疼痛感证明着方才他做了什么，他打了昭华？他怎么能对昭华动手呢？她为他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如果是以前的李淮舟，他定要扇自己让妹妹出气，做牛做马让妹妹原谅，然而，身为帝王，道歉的话，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挪开视线，不去看美娘肿胀的脸颊以及悲伤的目光。

“臣来得不是时候。”

梅景琛将美娘扶好站稳，看了眼她脸颊上的五道指痕，朝李淮舟行了一礼，才对美娘道：“公主想是病糊涂了，怎可误会皇上且出言不逊？”

视线一瞥，见王院判眼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梅景琛继续道：“皇上是明君，窃取药方的小人行径你当皇上不知？皇上关心你的身体，叫你不要受累，偏偏还被你这般误会，公主呀公主，你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呀。”

美娘算不得多了解梅景琛，但此刻，她知道他在帮她说话，将李淮舟架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替赵韵争取，只是，她如此信赖她的哥哥，梅景琛一口一个皇上，实实在在提醒着她，面前的人是大齐的皇帝，再不是记忆里宠她纵她护她的哥哥。

原来，梅景琛那日并非挑拨离间。

李淮舟先是皇帝，后才是她的哥哥。

心里的荒芜暂且不理会，美娘收拾好情绪，来到李淮舟面前，哭着道：“昭华不该误会哥哥，还请哥哥原谅。”

她不喊皇兄，喊哥哥。

李淮舟更是愧疚难当，伸手想要碰碰美娘的脸颊，叫美娘低着头躲开。

“好好回去休息，朕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美娘福了福身，“昭华信皇兄。”

这次，倒不用曹大海请，她自己便规规矩矩地离开了。

梅景琛拿起王院判的药方，问：“王太医对小儿的判断很是怀疑？也是，他到底年纪轻，没见过世面。”

“下官不敢。”王院判求救地看向李淮舟。

李淮舟冷冷地回视，既是他引起他与昭华兄妹不虞，那便用他向昭华赔罪罢。

“这两味药到底有没有用，不如就请天下医者共同探讨探讨吧。”梅景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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