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意赶紧松开美娘,落荒而逃。
美娘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在慌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这笑,在梅景琛看来,刺眼得想着要不要把许盛意贬到岭南去。
“公主。”他拱手拜见。
美娘转过头看他,“阁老也睡不着?”
方才燕京使臣带着圣旨风尘仆仆赶来,皇帝表达了对梅景琛的惦念,并让其官复原职,三日内启程回京。
梅景琛提醒,“许盛意其人,风流多情,最喜往脂粉堆里扎,他在燕京相好众多,难有真心,实非良配。”
这些都算梅景琛口里积德了,实际上,许盛意男女通吃,就连过路的狗都要招惹一二。
“许郎生得俊,嘴又甜,招人喜欢,燕京的姑娘们,很有眼光。”
“至于多情么。”美娘笑道:“男人不都这样?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果然似秦三许盛意这般的浪荡子,才招女人喜欢,梅阁老有些郁闷,秦三说‘男人越坏,女人越爱’,简而言之,就是要‘骚’,撩得姑娘心肝儿乱颤,再温柔小意一番,姑娘自然死心塌地。
梅景琛绝望地发现,他根本学不来。
“许盛意并没有娶亲的打算。”
美娘不信,“怎会?方才许大人才向本宫剖明心意,求娶诚意十足。”
美娘想了想,道:“阁老还是不够了解许大人。”
梅景琛怒火翻滚,面上却不显,许盛意到底给李姝喂了什么迷魂药,不过才两面,就让李姝如此向着他,他是不够了解许盛意,没想到他也是个趋炎附势的混账,不是不想娶亲,而是想一步登天娶公主。
“公主如何想?”梅景琛艰难问出声。
美娘理所当然道:“待柴桑事了,本宫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人生大事了,许郎风趣幽默,又对本宫痴心一片,选他做驸马,似乎也不错。”
“公主的决定不觉得太儿戏吗?许盛意不会是一个好丈夫。”梅景琛不错眼地盯着她的每一分表情,期待她的话只是玩笑。
“他不是,谁是?”美娘不解,好奇地问,“是阿史思摩,还是——你?”
阿史思摩正是鞑靼可汗。
两人目光相对,沉默着。
“所以……公主仍是恨我么?”
“不。”美娘摇摇头,“我早就想明白了,和亲之事不怪你,且你三番四次救我于危难,那点子怨,也早已消散了。”
“既如此……”
美娘打断他,“阁老的错爱,是本宫的困扰,我早说过,你我之间,只是君臣。况且——”
美娘看着他清俊的脸,违心道:“阁老长我许多,不是太强人所难么?”
梅景琛头一次觉得狼狈无比,他多么卑劣,竟奢求一个同他儿子一般年纪的姑娘来爱他。
明明曾经,他也只是拿她当小辈。
什么时候生了这龌龊的心思呢?
“你靠近我,触碰我,强吻我,都让我——”美娘盯着他哀伤的眼眸,狠心道:“都让我觉得恶心。”
在朝堂上舌战群臣无所畏惧的梅阁老哑口无言,她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疼,真疼。
原来她只觉得恶心。
他仿佛连脑子也冻住了,只能呆呆地立在那里,被那番伤人的话来回鞭笞。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死罪!”
说着,咚地一声,跪在美娘跟前,那声音,美娘听着就疼,直直地落下膝盖,没使半点儿巧劲儿。
美娘下意识退后两步,后才稳住自己的心神,出声道,“既往不咎,本宫恕你无罪。”
梅景琛俯下身,将头磕在地板上,声音沙哑,“臣,谢过公主恩典。”
美娘心里不是滋味,她曾经做梦都想梅景琛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忏悔自责。
可现下,这是梅景琛第二次跪她,第一次是为了给她解围,这一次,是为了他的倾慕而告罪。
她的指甲扣进手心,不让自己心软,何况,她的心,早死了,在北地的六年里,她已经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是不会,而不是不想。
心动如小鹿乱撞的美好体验,她再也没有了,她丧失了去喜欢,去心动的能力。
男女之情,让她只有恐惧与困扰。
“阁老请起。”
梅景琛慢慢站起来,拱手:“臣,告退。”
如此也好,儿女情长,终是软肋,她既如此厌烦他,他从此远离,还她清静,算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桩事罢。
只是心口酸涩,有些喘不过气来,大概,他真是老了,她风华正茂,合该是青年才俊来配。
此刻,梅景琛觉得全身都使不上力,连带离去的脚步都沉重地抬不起。
他怎敢肖想将将肆意绽放的牡丹?
“公主……”喉咙堵了一块儿,他艰难道:“越国公不会善罢甘休,多保重,今日刺杀不成,必有后招,日后……谨慎些。”
“另外,百姓愚昧之言,莫放心上,桩桩件件,你做得甚好。”
美娘张口欲言,他已消失在夜色里。
不可否认,得到梅景琛的认可,给了美娘稍许的安慰。
***
燕京。
李淮舟忙完政事便来了长乐宫,这是多年的惯例,帝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即使陆皇后多年无子,帝王的宠爱也没有少了半分。
李淮舟丰神朗朗,帝王的威仪让他即便笑着也不敢小觑。
陆皇后察觉出异样来,捧了一碟子橘子过来,劝道:“皇上少饮些,仔细夜里又睡不着。”
李淮舟放下茶盏,看了贵气逼人的皇后一眼,笑道:“无妨,不知怎的,朕觉得皇后宫里的茶就是好喝一些。”
陆皇后嗔道:“臣妾的茶不过是内务府送的,皇上那里多少好茶,偏来打趣臣妾。”
陆皇后落座在一旁,剥了橘子,细致地将筋络清理干净,这才喂到李淮舟嘴边,“皇上尝尝。”
李淮舟探过头,连带将她的指尖含进嘴里,惹得陆皇后红了脸。
眼尖的宫人早已习惯,纷纷悄悄告退,帝后只怕又要亲密了。
李淮舟将陆皇后拉进怀里,同她耳鬓厮磨,“皇后可知,朕因何夜不能寐?”
“可是有棘手的政务?”夫妻俩感情好,李淮舟也不介意陆皇后听一些政事。
李淮舟叹气,“柴桑水患,昭华连写三封书信催粮,年初征鞑靼,国库早已空虚,仅有的存粮,也因江淮一带发大水调去赈灾,朕让官员们筹粮,一个个都跟朕哭穷,当朕是傻子,是聋的,是瞎的!”
说到此处,发了怒,怀里的陆皇后不敢再动,只劝道:“皇上息怒,莫气坏了龙体。”
李淮舟将陆皇后推开,冷笑,“这不算什么,明知柴桑缺粮,竟敢以沙子糊弄,将真正的官粮运去私贩,被昭华抓个正着,皇后你可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陆皇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嗫嚅道:“臣妾不知。”
“正是你陆家人!陆方远!”李淮舟一脚踹翻旁边的茶几,正好倒在皇后面前,吓得皇后扑通跪下。
李淮舟却不解恨,继续质问:“昭华抓了陆方远,紧接着便被人刺杀,那是朕的亲妹妹!是大齐的公主!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李淮舟阴恻恻地问,“皇后,你猜,幕后指使是谁?”
皇后被吓得直流泪,“臣妾,臣妾,实在不知,皇上……”
李淮舟将她拉起来,怜惜地替她擦擦眼泪,“吓到了?朕气昏头了,不是要对你发脾气。”
陆皇后哽咽地摇摇头,忙解释,“陆方远不过是陆家旁支,父亲必不知情,皇上……”
李淮舟拍拍她的手,安抚,“朕知晓,越国公忠君爱国,朕比谁都清楚,即使陆方远咬定越国公,朕也半分不信。”
陆皇后瞬间白了脸。
“朝臣凑不来的粮食,越国公想法子凑上了,柴桑百姓有救了,皇后,你父亲有功,当赏。”
陆皇后忙道:“皇上厚待臣妾一家,父亲为皇上分忧是应该的。”
李淮舟满意妻子的懂事,担忧道,“朕原本就对不住昭华,若她真有个好歹,朕都不知道朕能做出什么来,皇后,改日你传话给越国公,让他多护着公主些,朕记他大功。”
皇后应是。
李淮舟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还是皇后能给朕分忧,所以,朕最乐意来长乐宫。”
“好了,朕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他起身要走,又顿住,转过头看向满头珠翠的皇后,柔声道:“皇后素雅些,更美。”
说着没有半点留恋出了长乐宫。
他从怀里掏出方帕,先是嫌恶地擦了擦嘴唇,再一根一根仔细地擦着手指,最后将帕子扔给旁边的小太监,吩咐:“派人将姑娘和公主接回来,务必万无一失。”
陆皇后脱力地跌坐在榻上,当着是因为父亲派人刺杀昭华,他才如此大发雷霆吗?
夫妻多年,他从未这般过。
“父亲,你糊涂!”越国公做的事,从来不让她知道,然则,皇上特意来长乐宫骂这一顿,必然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还好,他还顾念着夫妻之情。
陆皇后稍感欣慰。
怎能刺杀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