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柴桑小部分灾民流落到望县,偷盗抢劫,谋财害命,因此,陆县令在百姓的请愿下,封锁城门,将所有流民赶出,再不许进。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近。
城外的妇孺老幼纷纷将目光锁定,却不敢一拥而上,只因马车前后跟着数十个带刀的侍卫,不好招惹。
车帘被掀开,一个面带轻纱的盛装美人儿端坐其间。
只见她侧头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侍卫提着几个篮子过来,里面装着白软可口的大馒头。
流民们接了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却忘了道谢。
待他们想起来,那马车已经轱辘轱辘行过,到了城门口。
只听有侍卫中气十足地同守城官兵道:“昭华公主凤驾在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
陆县令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惊骇不已,连忙穿上官袍,匆匆往城门口去。
据闻昭华公主体弱多病,药不离口,怎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偏远的望县?
“大人,不会是个冒牌货吧?”师爷怀疑,他们这望县连个五品官都不曾来过,何况金枝玉叶。
“看了就知道了。”真的做不了假,假的当不了真,皇家公主的雍容华贵,不是一般人就能学得了的。
城门大开,陆县令率领一干人恭敬地立于一旁。
“此地何人主事?”一道婉转的女声从马车里传出,气虽弱,势却强。
陆县令出列,拱手行了一礼,“望县县令陆方远拜见公主。”
“城外流民是怎么回事?”
“回公主,这些乃柴桑灾民,起初下官也起了怜悯之心,放他们入城来安置,然而流民屡屡闹事,望县百姓不堪其扰,这才将他们赶出了城。”
“不过公主放心,下官有每日派人给他们送吃食,不至于饿死。”
他用自己的月俸尽心意,也只是饿不死,望县的粮,他却做不了主。
读圣贤书,为父母官,他实在无颜。
美娘心中冷哼,分明是做贼心虚,梅景琛虚晃一枪,假意放出消息有探子入望县,他便果真坐不住,开始往城外赶人。
美娘掀开车帘打量着算得上年轻的县令,此刻面上的不忍之色,都昭显着他的厚道与仁爱。
好一个伪善的人。
“陆县令爱民如子,本宫钦佩。”
***
美娘入住县衙,陆县令的妻子与女儿前来拜见。
他的妻子是个小官之女,姓余,女儿才七岁,但教导极好,落落大方又不至于失礼。
初见美娘,余娘子还颇有些战战兢兢,待两人谈起陆县令,余娘子便慢慢放开话头了。
“官人将流民赶出城也是万不得已,那些人毫无顾忌,搅得望县百姓不安,还闹出了人命,百姓们闹到县衙,官人也很为难,还请公主别怪罪。”
美娘笑道:“他是望县县令,自然以万县为重,怎谈怪罪,娘子放心。”
余娘子见昭华公主温柔可亲,想了想才道:“官人心里也不好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偷偷拿了家里的银子去换了米面接济,他还当我不知道,我见他忧心至此,哪里忍心揭穿他。”
美娘细细打量着余娘子,判断她话里的真伪,她口中的陆县令,好像另外一个人。
是陆县令伪装得太好,还是余娘子太高明?
见美娘一直盯着她看,余娘子红了红脸,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为他请功……”
“无妨。”美娘笑着安抚,“你夫妻二人感情极好,令本宫羡慕。”
余娘子越发羞窘,拿起手边的针线缝起来,承认:“官人是个很好的人。”
美娘看她巧手翻飞,陆县令在她口里是很好的人,很好的官。
“你在做什么?”
余娘子捏着手里的布,一下子忘了,这是公主,不该拿出这等污秽之物脏了公主的眼。
她真是忙得糊涂了。
“这是……月事带……”怕美娘误会她不敬,急急拿出旁边厚厚一叠,道:“柴桑水患,想必物资紧缺,做官的都是男人,只知道运粮食,哪里考虑得到这些妇人家的尴尬事?我闲来无事就做做,改日送过去,也能解半分燃眉之急。”
“冒犯公主之处,还请公主大人大量。”说着就要朝美娘跪下,美娘赶紧拉住她。
在此时此刻,美娘无法再怀疑余娘子,就连她都没有想到如此细微之处。
她看着厚厚的一叠布料,针脚细密,均出自一人之手,余娘子不是在作戏,是真的惦记着柴桑受灾的女子们。
“你做得很好,本宫怎会怪你。你这样周全细致,娶到你,是陆县令的福气。”
然而,他不惜福。
若陆县令真的罪无可赦,她或许看在余娘子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尽量周全这母女俩。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缝制月事带,越发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余娘子在美娘不动声色的套话中,交代了自己知晓的所有。
其中,美娘注意到这两日有个戴狐狸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府衙,被称作‘宣大人’。
唐德一家或许已经被灭了口,这次,她一定要拿到陆氏的罪证,若能抓到这个‘宣大人’,连带江州、柴桑的案子也能一并清算了。
***
陆县令不知自家娘子已经暴露了‘宣大人’,当他派出人手打算往京里送信,问问这昭华公主此番到来为何意时,才发现整个望县都被围起来了。
昭华公主难道是冲着粮食的事儿来的?
可她只是一个公主。
“她不单单是为了抓你,还要扳倒主子。”宣大人道,“她围困望县,就是为了拦截消息,这是要将咱们一网打尽。”
“说不得——”宣大人眯了眯眼,沉重道:“运往塞外的粮已经落入梅景琛手里。”
更甚者,此刻府衙外,一定有众多高手在等着抓他。
“她和梅景琛……”八竿子打不着啊!陆县令惊讶。
宣大人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他原也想不通,昭华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到他发现了那个熟悉的侍女。
昭华公主就是杜美娘!
所以,她和梅景琛来了一出瓮中捉鳖。
江州、柴桑,处处都有昭华公主的手笔,不单单是梅景琛。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水,终于搅浑了。
“陆县令,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不足惜,你呢?”
陆县令不是傻子,心慌起来,“你想做什么?”
“昭华公主决不能活着离开望县。”
“你疯了!”
“要疯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她可是公主,皇上的亲妹妹,为大齐换来六年的太平……”
宣大人打断他,“陆大人,赤胆忠心,忠的谁?”
陆县令垂下头,良久才道,“昭华公主带了护卫若干,城外又有谢千秋带兵压阵,如何下得了手?”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望县曾收留柴桑灾民,百姓感染瘟疫,不小心让公主染上,不也合情合理?”
“望县的百姓何其无辜……”
宣大人不屑,“陆大人,无毒不丈夫,想想你的妻女罢,你做下的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
***
许盛意将陆西亭下了狱,好好地招待了他一番。
然而陆西亭一声都未吭过,许盛意不免觉得无趣。
那十来艘客船的主事,他翻来覆去的审,也只供出陆方远来,看来一时半会儿扳不倒陆家了。
她只好客客气气地去将陆西亭放了。
陆西亭抹了抹唇角的血迹,阴鸷道:“许大人,日后万事务必小心。”
许盛意本就公报私仇,以走失官粮的嫌疑将他下狱,气出够了,见陆西亭满身鞭痕的模样,莫名有些心虚。
国舅爷只怕从来没受过这份儿罪。
“误会,西亭哥,都是误会。”
他哥俩好地要去拍陆西亭的肩,被他捉住手,咔嚓一声卸了胳膊,疼得许盛意冷汗涔涔。
他脸色惨白,嗷嗷叫疼,半分骨气没有。
靠的近,能清楚地看到他细腻的肌肤,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清香袭来。
陆西亭懒得看他那副嘴脸,唇红齿白,油腔滑调,迭声叫疼的模样更让他厌恶。
一个兔儿爷也配穿这身官袍?
大概是叫许盛意气糊涂了,他伸手就要扒他的官袍,许盛意剧烈反抗,两人在昏暗的牢房打了起来,一个重伤,一个被卸了条胳膊,谁也讨不了好。
嗤啦一声,许盛意背部的衣裳被扯掉一大片,整个人也背对着陆西亭被压在了简陋的床板上。
许盛意心里一紧,官袍不透气,暑夏又热,他只穿了一件。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从窗口照进的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肌肤有莹白如玉的错觉。
陆西亭也被晃了眼,怪不得许盛意招蜂引蝶,处处留情。
他突然意识到,许盛意虽然看起来高挑,但实际在他身下显得如此纤细,概因他平日里风流肆意,倒没让人注意到。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摸上许盛意的胸口。
硬的?平的?
许盛意咬牙切齿,“国舅爷要在这里同许某苟且?”
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陆西亭嫌恶地松开他。
他转身就走,又突然停下,看着许盛意长得过于精致的五官,意味深长道:“许盛意,早晚一天,我会拔了你的舌头!”
***
陆县令想了一夜,看着依旧美丽善良的妻子,他决定不再助纣为虐。
他让余娘子偷偷带给美娘一封书信,交代一切,并愿意助美娘抓住宣大人。
美娘反复将信看了很多遍,也罢,看在余娘子的份儿上,且信他一次。
调集人手,围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不多久,那宅子起了火,无法再进一步。
“不好,定有密道通向城外。”陆县令叫道。
美娘皱眉,还是派了人手分开去找。
当宅子彻底烧成灰烬,四周悄无声息,从地底下跳出来一个戴狐狸面具的黑衣男人,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面大网撒下,叫他再无机会逃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道理不止你懂,我也懂。”
美娘缓缓走出来,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吩咐,“摘了他的面具。”
一道恨意的目光射、向美娘。
面具顷刻间摘下,缺了只眼睛的男人得意地看向美娘,“美人儿,咱们又见面了。”
美娘心下一沉,恐怕真正的宣大人已经跑了。
“你就是宣大人?”
罗毅邪笑:“美人儿说是便是。”
“他是吗!”美娘质问陆县令。
陆县令有苦难言,他是真的投诚,没想到还是被宣大人摆了一道。
“不是。”
“怎么不是?如假包换。”罗毅问:“你们是不是还要问我受何人指使?我招啊,左佥都御史秦大人你知道吧?江州、柴桑的案子都是他指使的,炸堤坝、卖官粮也是他指使的,如何?你们去抓啊。”
美娘冷声道:“既然你舌头让你胡说八道,那就割了罢。”
左佥都御史,那是秦方好的亲爹,秦家一家都在柴桑,谁能糊涂到灭自己的根!
只是,他为何偏偏攀诬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