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思摩被暗算身受重伤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王庭。
此刻的美娘,十分不解。
眼前这条小河早已冷冻结冰,这里离王帐已经很远了,所有人都顾着受重伤的阿史思摩,美娘很轻松地便甩掉了几个看守的婢女。
天气严寒,美娘穿得单薄,也顾不上了,她质问着眼前的男人:“听说射穿阿史思摩那箭,若再偏半寸,便会让他当场毙命,你可知道,阿史思摩现在死了,对我们无半点好处!”
她之所以敢只身来北地,就是拿捏住了阿史思摩对她又爱又愧,若鞑靼易了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再者说,她找到王庭的位置,正凭着梅晋中毒一事,打开了北地的关卡,谢千秋便可带人浑水摸鱼潜伏进来,届时直捣王庭,再有边境大军攻入,里应外合,彻底歼灭鞑靼,这是她的计划。若阿史思摩身亡,北地戒严,这将影响大局。
因此,她无法理解梅景琛为何要干这样的蠢事!明明她之前已将全盘计划知会过他。
“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便是暴露自己的身份还平白折了一个咱们的人?”
见美娘动了怒,梅景琛叹息,终是道:“陛下,灭鞑靼的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更不用急在一时,你跟我回大齐,我向你保证,三年之内,必定让大齐无边境之忧。”
“我的计划,胜算很大。”
“一国之君,以身为饵,臣无法赞同。”
“你既知我是君,你便恪守为臣的本分!这桩事,原本也不需要你的参与,你即刻回大齐,稳定朝纲便是。”
梅景琛的唇角严肃地压着,冷冷地看着她,不再言语。
美娘后知后觉,气上心头了,忘了眼前这人不是好打发的,他更不是普通的臣子,很多时候,她都需要讨好他,遂软了语气,上前拉住他的手,“景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瞧,我在这里目前安好,阿史思摩不会拿我如何,灭鞑靼是我多年的夙愿,你得帮我,嗯?”
梅景琛被她气得心口疼,向来是她软了身段儿,他便唯命是从,可这次,他抬起她的下巴,天上无星无月,他瞧不见她脸颊上是否还有指印,他冷声打她脸,“不会拿你如何?他没有打你强迫你玷/污你?你在我身边,我何曾舍得动你半根手指头?即便……”
他想起那些幻想着,占有她的寂寥长夜。
“也没有轻薄你一分!就算是你主动凑上来引诱,我也既珍且重地待你!李姝,我千里迢迢来北地,目的只有一个!”
她不知在他扮演乌勒吉的这段时日里,他有听到过多少关于她在北地的六年,他曾经设想过,却不敢细想,这段往事时时刻刻鞭笞他的心,却远远不够,亲眼看到那一个个粗鄙的男人□□的笑容,亲耳听到那一句句关于对她的亵渎,他才发现,凌迟也不过如此。
若非记挂着她的大计,他的箭不会失了准头。
他只想带她走。
美娘的呼吸轻了些,被他掐着的下巴生疼。
“景琛,再帮我这一次,只要灭了鞑靼,咱们便成亲,好吗?”
成亲?若是在之前她这样说,他会很高兴,可偏偏,她在这个节骨眼儿提出来,无非是要他妥协的一种手段。
“李姝,你到底有没有心?”但凡行事有一分考虑到他,他也不会如此失望。
良久,美娘才无所谓道:“我的心么,早已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死在这一片土地上了,它原来是怎样的鲜活,你很清楚不是吗?”
梅景琛放开她,收回来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两人正相对无言,有嘈杂的脚步朝这边来,美娘转身一看,无数火把高举着,照亮了这偏僻的角落。
“大汗,公主在这里!”
美娘迅速回身,梅景琛已没了踪影。
阿史思摩被抬着过来,他的胸膛还在渗血,脸色惨白,梅景琛这一箭,让他迅速苍老起来。
“大汗!”左右阻止不了阿史思摩跌跌撞撞地朝美娘奔去。
阿史思摩紧紧地拽着美娘的手,即使重伤至此,也仍力大无比。
“你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美娘反问,试着挣扎,没成功,索性不费这个力气,“不过是闷着了出来透透气,怎么,不行?”
阿史思摩将她扯过来一些,“你可知道我遇袭了?”
刺鼻的血腥味儿叫美娘作呕,她抬着脖子,远离一些,“知道。”
“那你怎么不来看我?”阿史思摩问,他的部下,女人,全都关心地挤满了他的毡帐,唯独没有她。
美娘似笑非笑,嘴里半点不留情,“你这不是还活着吗?待你死的那一刻,我必定来送你最后一程,嘶……”
“小鸟,你的心真狠!”阿史思摩注意着放轻了力道,无力地问:“是不是只要伤害过你,就再也无法得到你的爱?”
他还记着她和梅萱说过的话,为此耿耿于怀。
美娘轻蔑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答案。
阿史思摩想起那些年她的顺从乖巧,娇娇软软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既然她能装一次,为什么不能继续骗他呢?
美娘觉得可笑,一个两个的男人,都来问她的心,她哪有心呢?
“约你见面的人是梅景琛。”阿史思摩笃定道,梅景琛重伤他,想带走她,哪里有这么容易,在这王庭,准进不准出,抓住梅景琛,不过是时间问题,眼下,梅景琛应该躲在这附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来人!”
“你要做什么?”美娘紧张起来。
“试图拐走本汗的妻子,本汗要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喂鹰!”
“搜!”
“住手!”美娘看着人手四处搜索,她不确定梅景琛到底有没有离开。
“阿史思摩。”美娘主动抱着男人伟岸的腰,“叫他们别搜了,我不逃了,我留在这里,好好和你过日子,等你伤养好了,我们成亲,这是你欠我的。”
他欠她一个盛大的婚礼,他记得。
阿史思摩犹豫了。
原来,她为了梅景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可她说要回到他身边,像以前那样同他恩爱,这两年,他日思夜想,不就为了此刻?
“回来。”他终究下了命令。
“小鸟,今夜我便放过他。你若敢骗我,挖地三尺,我都要将姓梅的找出来,让他死在你眼前!”
美娘身子一僵,想起两年前那个血肉模糊的场景。
“你废了哥舒氏,我要做可敦。”
“好。”
“我要一座宫殿,我不住毡帐。”
“好。”
“婚礼按大齐的规矩来,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无论她多么刁难的要求,阿史思摩通通答应她,她越如此折腾,他的心越踏实。
虽然废了哥舒氏会失去人心,在北地造宫殿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可又如何呢?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
阿史思摩的决定让王庭如何震荡,美娘根本不屑管,春日姗姗来迟,积雪开始融化,美娘看着草地上散落的野花怯怯探出头,心里盘算着趁着操办婚礼,建造宫殿的机会,谢千秋有多少人马能够进入王庭。
动情?她嘲讽地翘了翘嘴角。
从那日之后她再没见过梅景琛,听谢千秋说,他并未回大齐,他在等她。
阿史思摩伤口好了不少,但到底伤了底子,还得细细调养,他很想要她,但他要学会尊重她,得等到成婚,还好,日子并不远,他得养精蓄锐,上阵之后凯旋而归。
有姜叙在,梅晋到底是醒了,他明知道是美娘下的毒,却无法揭穿她,他那色迷心窍的父汗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
“公主原来在这儿。”姜叙治好了梅晋,被阿史思摩奉为座上宾。
“姜大夫。”美娘朝他颔首,对于姜叙医治梅晋,她并无不满,毕竟,姜旭延了她十年的寿命,她得感恩。
“公主的旧疾没有再犯吧?”
美娘摇摇头,笑道:“多亏了姜大夫妙手回春,姜大夫接下来要去往哪里呢?赵韵十分惦念你。”
她知道,姜叙这两天在收拾行囊。
姜叙指了指天地,洒脱道:“随处皆可,我那不省心的半路徒儿还得劳公主多照料。”
美娘失笑,“我如今身陷囹圄,怕是爱莫能助。”
“公主说笑,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能困住公主呢?”
“借姜大夫吉言。”
美娘不知他是看穿了什么还是这么一说,不过,无甚大碍,姜叙,一个过客而已。
***
半夜,美娘被婢女的尖叫声吵醒。
将将坐起身来,便见一个黑影闯了进来,精准无误地找到她,怕她着凉,还用被子将她裹好,扛着她便大步出了王帐。
这人,不是梅景琛。
美娘动弹不得,但她也没有趁机呼叫。
莫非是梅景琛被她要准备和阿史思摩成亲的举动刺激了?美娘有些生气。
“放开我,赶紧离开,告诉你的主子,滚回大齐!”
男人置若罔闻,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她往外闯。
“你不要命了!没有人能逃出王庭!”
是,没有人能逃出王庭,可这黑衣人带着她,切切实实逃了出来,即便后面追兵无数。
美娘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梅景琛的人。
“你……到底是谁?”对王庭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