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已经送到,有些应下的话也该兑现了。
慕容珩气色好了很多,他自身的恢复能力向来要比旁人强上许多,且不能让底下追随他的人知晓他重伤的消息,是以慕容珩向来很会假装。
假装没受伤,假装不会疼,假装不在意。
时间一久,就连他自己都以为那些刻意不在乎的人和事都是真的不在乎。
颜渺还在心里盘算着退婚的事,她已经决定前往京城,不是为了慕容珩,而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喻雅,她的朋友不算多,喻雅是她最为珍视的一个,既然得知了她的近况,就不可能不在意。
两人对坐在凉亭中,彼时清风习习,送来了几分凉意,倒让年轻人躁动不安的心沉静了些许。
男子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端方的泡茶,上好的雪顶含翠,是宫中特意赐下来的。
从前颜渺只觉得他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每每遇到国家大事,陛下总会第一个想到慕容珩,他也确实很有才干,次次都能给出恰到好处的答复。
相比于文臣,颜渺更觉得他偏向武将,练功练兵从来都不耽误,往常除了上朝,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演武场。
说起来,颜渺从未见过他烹茶,煮茶分茶的雅事向来都流行在清贵士族之间,而慕容珩却好像是个另类,不爱画,也不怎么品茶,现在颜渺才知道,他不是不会,而是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些事上。
“常常。”青花瓷茶盏中斟了茶水,是透亮的褐色,还冒着氤氲水汽。
颜渺浅饮一口,确实很不错。
慕容珩自斟自饮,意图很明显,等着她先开口。
颜渺放下茶盏,咬了咬下唇道:“答应你的事自然作数,只是我兄长还未完全脱离官府的看管,我希望他能回到颜家。”
“可以。”他能插手一次,就能插手第二次,慕容珩这些年收了不少有用的人,保个颜家人出来,还难不住他,况且当今陛下想要动手的氏族那么多,随便透露些消息,就能引起四方□□,那是,陛下都极有可能受到威胁,又有什么功夫来管平溪颜氏。
“在跟你走之前,我要回一趟平溪。”父亲已经知晓她来云都的事,颜渺必须把自己的婚事推掉,也要亲眼看到兄长安然无恙的回来。
慕容珩手腕一顿,明显不想让她离开。
“我会派人跟着你保护你,随时跟我报备有关你的消息,若你能接受,我就让你回去,若不能就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虽然很抗拒,甚至想骂他,可颜渺与他交易在前,相商在后,无法与之撕破脸面,在心中权衡了一番。
被人监视总比被留在云都要好。
两人商量好时间,约定七日后慕容珩去接她。
临走时,颜渺突然问他:“你可有问鼎中原的想法,我父亲想要拥护你。”
她从未怀疑过慕容珩的能力,他想做的事,从来都只有做成一说,没有失败的结果。
“你可知,若我接受了颜氏的助力,将来你父亲为保证颜氏一族的地位,势必会安排女子嫁与我。”他深深的望着她,“颜渺,若你愿意重新嫁给我,你父亲的所有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女子嘴唇嗫嚅,却什么都没说,最后转身上离开。
与陵游一同回来的还有个身体强健的男子,样貌普通浑身冷冰冰的,初次见到他,若说他是铁人颜渺都信,那气质真真如寒铁一般冷硬。
这边与慕容珩商定好,颜渺便带着人回了客栈,准备启程返回平溪。
次日,阿顺整理房间时,发现了那只蝴蝶金钗,按理来说这发钗现在是颜渺的,不该留在慕容珩这里。
而此时的慕容珩正缺少一个能送她离开的理由,这支发钗倒给了他机会。
他将发钗包好放在胸口,因顾及着伤口没有骑马,而是乘着马车前往。
谁知,还未到颜渺一行人下榻的客栈,就见路上堵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这么大的出行阵仗,云都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
最前面那辆四角垂着夜明珠的马车上,俨然挂着个崔氏的牌子。
阿顺行动灵敏,没一会儿就弄清楚发生了何事。
“主子,是崔氏的二公子来了,现下正在客栈内。”
慕容珩当然知道那崔灏言在客栈内,他来这里除了找颜渺,不会再有其他原因,这个崔二倒是比他兄长要难缠许多。
如今与颜渺有婚约的是崔灏言,但这个婚约铁定是结不成了,颜渺已经答应了会跟他走,接下来他只需要等约定的时间到来。
可慕容珩心底还是不安,崔灏言并非表面上那般温和,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对所求之人势在必得,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也绝不改变当初做的决定。
颜渺现在才刚刚对他放下些芥蒂,慕容珩只能给予信任,信任她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况且京城有喻雅,她那般在乎喻雅,不会违背他们之间的承诺。
恨崔灏言是真,想要颜渺也是真,杀死崔灏言和留下颜渺并不冲突,难的是怎样把事情做好,让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马车停在巷口,这个地方刚好能瞧见客栈。
阿顺守在车辕上,主子没下令,他不敢擅作主张,只能静静的等着。
客栈内,颜渺见到崔灏言时也是暗暗一惊。
可兄长在,崔灏言始终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只是担心颜渺长途跋涉,特意来接她归家。
崔灏言阵仗很大,想以此来告诉全云都的人,他亲自来接自己的未婚妻子,以此来宣誓他独有的特权。
颜玄辞正愁回去时颜渺受累,见崔灏言将马车安排的舒适妥当,不由夸赞一番,出了客栈,下仆已经等在外面,正当颜渺将要下台阶时。
崔灏言的视线朝不远处虚虚看了一眼,随后将提前备好的披风温柔的系在颜渺身上,“今日风大,要多穿些才好。”
此举被马车里的慕容珩尽数收入眼底,当即便取下马车里放置的弓箭,箭矢搭在弦上,锋利的箭尖直指不远处那人的脑袋。
阿顺看到心里一紧,此地虽是主子的地盘,可现在人多眼杂,崔灏言身份又不低,很容易惹祸上身,若是主子真的将他射杀了,不说平溪崔氏,就连京中肯定也要斥责他一番。
嫉妒心在作祟,尤其是当慕容珩看到崔灏言亲密的帮她系披风的时候,这样的亲昵只能存在自己身上,崔灏言根本就不配!
一张强弓被大力拉满,距离不算很远,若此刻松手,慕容珩有九分把握射中那人,可颜渺也势必会因此而受到惊吓。
她肯定会更害怕自己。
即便再恨在恼火,慕容珩都不会当着颜渺的面做一些惨绝人寰的事,他不会像崔灏言那般,让颜渺知晓自己的心底到底有多阴暗。
他不想让她再害怕自己了。
一轮满弓渐渐松下,阿顺的心也随之落回肚子里,箭矢被大力折断,慕容珩盯着颜渺的背影,毫无察觉到握紧手掌,丝毫没有察觉手中渗出了粘腻的液体,还有那隐藏在震怒之下的疼痛。
不过一时而已,颜渺只能是他的。
“阿顺。”
“属下在。”
“即刻给颜家主传信,就说与颜氏的合作,我同意了。”
阿顺猛地抬头,主子做事向来最厌恶世家的插手,也从没想过要靠别人的力量做事,因着颜渺的缘故,平溪颜氏竟成了那个特别的存在。
“让阿玄盯紧颜渺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崔灏言的。”
阿玄就是他安排去护送颜渺的那个侍卫。
回程途中,颜渺几次想与崔灏言商议退婚的事,可都被他含糊过去,偏打的还是父亲母亲的名头。
“渺渺,颜家主对我们婚事极为用心,特意请了氏族中最有地位的长辈前来为我们主婚。”他轻声说着,幻想着两人婚后的美好生活。
但凡颜渺表现出哪怕一点抗拒的意图,她的手里就会被塞入一把匕首,崔灏言会握着她的手,让她刺入他的胸口。
若颜渺继续抗拒,崔灏言就会自己动手。
她何曾见过这样疯狂的崔灏言,活得没有自我,彻底把她当成一切。
没有她,似乎就没办法呼吸,没办法生存,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颜渺,崔灏言就会心痛的厉害,宛若得了重病一般。
可这病,药石无医。
颜渺试了几次后,彻底被吓到,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
等回到平溪,她就去见父亲,将如今的局势统统告知,兴许能打消父亲把自己嫁给崔灏言的想法。
可她的打算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当崔灏言再一次将茶水递过来时,颜渺毫无防备的饮下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水中的一抹黑点,崔灏言满意的看着她,也饮下了一杯同样的茶水。
浓情蛊已入体,这辈子除非他死,否则颜渺永远也不能远离他。
饮下茶水的颜渺并无不妥,只觉得喉咙有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