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几分钟前，在琳琅落地的瞬间，月流光手腕上的红蛇便已悄然消失。
与她的争辩，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不过，听到琳琅说的话后她也是真的有点恼了。
月流光旋身，宛如能预知一般再度躲过蒋星元的剑气。她的身法是那人手把手教的，练了几十年，她抬抬眼便能知道这些剑修想出什么招，蒋星元的路数她更是再熟悉不过。
手指上的铃铛再次摇动，明明没有声音发出，可地上空中的蛊虫，连带着黑衣人们都躁动了起来。
就是现在。
许采薇避开混战的人群，从介子囊中取出提前调配好的药引，接着一把火引燃。
火苗遇风则爆，足足窜出了半人高，转瞬便将草叶燃烧殆尽，升腾的灰烟在夜色的掩盖下悄然钻入每个人的身体。
黑衣人体内早已埋下的毒素被引动，已有数人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鲜血。
灵力逆行。
这是她用凡草，给修士编织的牢笼。
许采薇擦掉嘴角的鲜血，再度隐于黑暗。
……
此时，凤凰虚影正逐渐从琳琅背后浮现，而红蛇离她也不过咫尺之遥。
蒋星元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浪，和云雾生对视一眼，相继退开。
凤凰张开双臂，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月流光纳入火做的怀抱之中。
“麻烦。”月流光轻嗤一声，以手作爪猛地一扯，便有两名黑衣人不受控制地倒飞而至。若是摘下面具，还能看到他们额角之下有着奇异地鼓动。
滋滋——
先是皮肉被烧灼的异香，再是呛鼻难闻的糊味。
火光散开后，地上多了两具焦黑的尸体与一片虫尸，而月流光的脸色也黑得毫不逊色。
“原本我还想留你一命的，”月流光目光扫过胸前烧焦的头发，声音森冷，右手附于心口缓缓扯动，“既然你找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而黑衣人们也在此刻彻底发狂，再顾不上留手，拼命地冲去月流光身边为她挡下攻击。
【快去。】
地上的红蛇在本能的驱使下移向蒋星元，听到命令后不情不愿地后转。
同一时间，月流光也终于从心口处扯出了一只红色的蛹。蛹破成蝶，金色的蝴蝶轻轻呼扇翅膀，越过混乱的人群。
金蝶乃蛊虫之王，认主，她花了几十年功夫才养出这么一只。
月流光脚尖轻点，身子腾跃而起，而黑衣人依旧如盾牌般将她护住。
蛊虫死了大半，这些下属也也中了招……
月流光视线一转，看到了营帐旁躲躲藏藏的小医修。
“你也死吧。”左手虚虚一抓，她不再回头。
“师弟，快去追！”琳琅往前两步，脚下却被绊了一下，急道：“可薇，你别碍事。”
琳琅绕开地上的鸽子撕开剑气符，锋利无比的剑气仅被黑衣人叠加的肉盾挡住了一息便追了上去。
“师妹小心！”
琳琅转头，看到一只金色蝴蝶。
下一秒，金蝶被扑过来的蒋星元拦截，而后，一只白鸽飞了起来，一口啄破了它的翅膀。
林中在此时大亮，仿佛升起了第二轮太阳一般。
剑气与月流光身体中发出的白光相撞，威力之强，瞬间将她周身那些失控的黑衣人化为齑粉。云雾生即使逃得快，后背也不免脱了层皮。
蒋星元的身子扑通一声软倒，琳琅睁着被强光刺痛的一双眼摸索了过去。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
……
直到两日前，月流光也还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任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带的那些人，竟全栽了。
哗啦——
房内又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来人抖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叩门。
“尊者，已经禀明天尊了，但还是没收到回信。”
“那就滚！”
“是。”
听着外面慌乱的脚步声远去，月流光拿起碎瓷，又狠狠地往心口捅了一下。
透过形状可怖的骨肉，能看到她的胸腔内，盘踞着的蛇形纹路和跳动的心脏紧紧黏在了一起。
还是没反应。
无论她怎么召唤，红蛇都没有给她回应。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月流光怎么可能会失败，怎么会败在这群毛头小子手里。
“光……”房门忽地被推开，韩昭看清此景心脏都不由得停了一瞬，忙扑了过去，“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谁干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
月流光空洞的眼神逐渐有了光彩，没错，都是因为韩昭没去，如果他在，那他们直接在雨峰村就能把谢青山两人炼化，哪里还需要如此折腾。
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碎瓷猛地插进韩昭心口，鲜血滴落，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抓起月流光被割伤的手轻轻吹了吹。
月流光残破的胸腔中伸出数道红色细丝，从他破损的衣服中延伸进去。
红丝宛如进食一般蠕动，月流光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她的脸上爬上血色，胸腔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韩昭则脸色苍白，双颊生出不正常的红潮。
他伸手褪去月流光的衣衫。
吱嘎——
房门被一阵风关上，屋内两人的影子渐渐交叠。
*
“他们的伤怎么样了？”
琳琅眼前罩了一层黑布，循着脚步声望向来人。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眼睛都坏了还操心别人。”唐至音语调轻松，但表情却是相反的凝重。
除了许采薇和蒋星元外，他们受的都是些轻伤，最多断几根骨头而已，略微养养也就好了，但这两人至今还在昏迷不醒。
那日月流光逃走之后，余下的黑衣人也大多遮天蔽日的剑气所伤，没费多少功夫便清理干净了。
云雾生将关虹的毒解了后，他们便把雨峰村的人暂时交给了佛修们安顿。唐至音则带着伤势严重的伤者，在两名武僧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赶回草鬼寨，最终和接到消息赶来的应无双等人在中途汇合。
这两日，他们已经把雨峰村的人全都转移到了草鬼寨附近，唐至音偷偷去看过谢青山和关虹，眉眼间确实能看到同蒋星元的相似之处，但他还在昏迷，她便做主将此事暂且压了下来。
唐至音伸手将琳琅脑后松散的绳结紧了下，说道：“佛修传信，说发现了半截像红蚯蚓一样的东西，似乎有毒，它周身草木都枯萎了。”
“红蚯蚓？难道说，是月流光手上那条红蛇？”
唐至音点头，又想起琳琅看不见，忙道：“我想是的，可能是混战时恰好把它杀了。”
闻言，最近因为慢了一步、让金蝶伤到了蒋星元而情绪格外低落的可薇抬起了头，它蹦到琳琅脚边，伸出脚爪踩住了一团空气，然后快速低头，做出了猛啄的动作。
琳琅看不见，只一脸茫然地听着叨叨叨的声音，问了句“可薇怎么了”。
唐至音看了会，脸上忽地露出一抹笑，把可薇从地上抱起来，难得温柔地为它理了理羽毛，回道：“没什么，可薇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呢。”
琳琅以为她说的是拦截金蝶事，循着声音也拍了可薇两下，问道：“师姐，师父他回信了吗？”
“回了，据师父所说，月流光身上发出的那道白光很可能就是护体剑气，能挡下他化神一剑的人世间少有，师父说他已经有了怀疑目标，现在八成是去大闹清宵宗了……”
当啷——
门外传来杯盏被打翻的声音，唐至音问了句“谁啊”却没得到回音。她推开门，外间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转角处，曲夭夭屏气凝神，听到关门声后，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屋内，唐至音暗道一声奇怪，将门仔细掩好。
琳琅听她回来，又道：“清宵宗高手如云，师父纵使在里面有些旧识，但毕竟年纪这么大了，不会出事吧？”
大能修士皆都驻颜有术，游无方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厉害、但遇到真大能也敌不过的形象。
唐至音笑道：“你就别担心了。”
琳琅心头一动，问道：“师姐你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
“算是吧，但师父不说，我的猜测也就是猜测而已。”游无方曾提起过明诚尊者这个称号，后来她悄悄查过，数百年前，明诚尊者与清宵宗现掌门鸣素尊者被誉为剑道双骄。而他销声匿迹的时间，也能与游无方出现在五藏山的时间对上。
“别说这个了，我来找你另有要事。”唐至音把琳琅扶起来，边走边道：“我托小欧她前去处理红蛇尸体的事，不小心被秀婆婆知道了，她坚持要自己去处理月流光留下的祸患，我是劝不动她了，这次只能你出马了。”
但很显然，唐至音这次也高估了琳琅的影响力，或者说低估了秀婆婆的决心。
安井依旧是在一旁当着随声传译，秀婆婆的话经由少年人说出，似乎也添了几分锐气。
“解金蝶蛊的法子，我已经交给小欧了，老婆子我留在这也没多大用处。”
几日不见，秀婆婆似乎更苍老了一些。
“您可能不知道，从蛊虫里也能推断出驭蛊人的信息，月流光也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只有我才最了解她。她留下的窟窿，合该我去补上。”
琳琅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烙在她身上的那两道灼热视线。
那是一族之长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也是这十几年来最大的心结。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