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衿昭总和陆谅说以后散伙了要如何如何补偿燕长归,看起来是他们两个合伙瞒着燕长归这事,但在楼衿昭的打算里,陆谅才是她第一个要推远的人。
她最后的归处一定是魔域,所以无辜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牵连。
燕长归是,陆谅也是。
但这两个人又是她在正道唯二牵挂的人,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保证在她这个“楼老板”离开和楼氏商号消失之后,这两个人能有足够的底气像现在一样恣意,不会再被人诟病。
燕长归毕竟背靠姜无灼,再怎么说也有雪城给他撑腰,但陆谅不一样,陆谅除了她和燕长归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这一切了,从知道陆谅从小被欺负开始,从她知道陆宽和魔域往来开始,从一年半前她将所有的灵器铺子全部交给陆谅练手开始,这个计划就一点一点成型了。
她知道陆谅身上有才华心中有丘壑,不争不抢只是因为心里干净,如果他愿意争,未必争不过身为嫡长子的陆宽。
要与不要他都能接受,只是他自己没想过罢了。
但他没想过,楼衿昭却不能不为他打算。
“你别看陆谅嘴上没个正经总把我和师兄闹得头疼,其实他是最逆来顺受的那个,在我面前他几乎没说过一个‘不’字。可我又最不爱看他这样,有时候,我宁可他和我唱唱反调。”
楼衿昭突兀地说起这些话,又问池岁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和他整个人都不相符,却是他从前在陆宽和陆仁川面前的状态。”楼衿昭的声音轻极了。
池岁寒的目光看向陆谅,大概知道从前他在陆家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陆谅的表字是‘佑之’,庇佑的佑。是两年前陆谅十六岁生辰,我们三个翻了一晚上书,又卜了九卦,才选出来的字。”
池岁寒敏锐地对这个表字生出一股熟悉感,却因为楼衿昭的神情无暇顾及。
她在燕长归和陆谅面前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怀念、安静、哀伤。
在他们面前的楼衿昭从来都是机灵爱闹的。
可此刻,在池岁寒面前,她却好像卸下了伪装,语气很平淡,却带着遥远的叹息。
明明无声,却莫名让池岁寒感到心痛。
台上的谢蕴兰动了动,楼衿昭缓了口气,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在她开口前,森然道:
“所以,当我查到陆宽居然敢用这个字在魔域开商号做那些害人的勾当的时候,我就想......”
台上,给陆宽扣上了天字锁的谢蕴兰正在将证据一字一句往外念。
“经查,三年前正魔大战,陆宽趁乱在魔域落下名为“佑”的商号,假借客栈之貌掩盖其以灵器藏运长魔山火中魔气,再经周转流入正道的事实。”
“我一定要他死。”
楼衿昭一字一顿地说完。
陆宽做的事情往小了说是缺德求报,往大了说就是折寿积煞,天底下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些累积的孽缘迟早有一天都会报在他身上。
他不会不知道,否则也不会用自己弟弟的表字来做商号,妄想祸水东引,让陆谅来替他承受这些累世的罪孽。
楼衿昭永远忘不了得知陆宽的商号为“佑”时心里的滔天愤怒,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那是她和师兄对陆谅今后人生最好的期盼和祝福,他们想要陆谅不再被过去束缚,想要有人能庇佑陆谅,也想要陆谅能够真正地庇佑自己。
这样好的字,却被陆宽用来替自己挡灾。
池岁寒第一次看到在他眼里很好哄的姑娘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恨,而心里那看似平静的深潭之下居然藏着这样的负担漩涡,恨意大到整整两年都无法消散。
她明明杀气腾腾地说着要人死的话,连周围的风都像是带了彻寒的刀子刮过血肉,但池岁寒的心里却像是被无数尖锐的钩子勾住,又向外撕扯,痛得要呼吸不过来。
外面,喘着粗气的陆仁川在听到陆宽的商号时呼吸停顿了一瞬,意识到什么后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次子,目光颤抖。
陆谅感觉到了自己父亲的视线,他闭眼忍下眼里的热,喉结滚动,依旧克制着自己保持平静,什么都没说。
“我没和陆谅说过这件事。”楼衿昭声音有些不稳,在死角处看了一眼陆谅就收回目光,“但我也知道只能瞒到陆宽倒台的这一天,还好......他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也还好。今日之后应该没人敢再对他做什么了。”
大概是心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又以紧张居多,楼衿昭的话不似寻常得多。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池岁寒忽然抬手,温热的指尖蹭楼衿昭一下她的眼角,声音低沉:“这些人在他心里都不重要,所以他不难过。楼衿昭,你说你心虚,无非是知道他现在最在乎的人里面有你。”
楼衿昭抬眼望着他,眼底血丝一片。
这时,谢蕴兰面前出现了一个阵法,里面是堂主传来的证据。
她皱着眉按照天字断令中的信息,一样一样呈现给众人。
“陆宽名下售卖过带有魔气灵器的店铺五十六家,遍布南山、陆氏以及无忝城。”
不知道是不是楼衿昭做了什么,幻幕上清清楚楚出现了谢蕴兰手中的证据。
【我艹?正道四分,就只有雪城没有遭受这劳什子魔气灵器残害!?】
【是因为雪城有楼衿昭撑着吧......?一定是这样,因为楼衿昭在这里,所以陆宽的手伸不进来,不然肯定也免不了......】
【人在雪城......从来没这么感激过楼衿昭。】
【我要疯了,里面有几家铺子我都去过,怎么分辨自己有没有被魔气侵染啊!!!】
【有没有人告诉我吸纳了魔气会怎么样啊,急死我了!!】
眼角边的温热触感还在,楼衿昭拖着红红的眼尾看着池岁寒,没搭他的话,忽而笑了一下:“外面说你冷漠也是假的,你分明看得很明白。”
池岁寒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称得上温柔:“我看得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所以是不得不这么做?”池岁寒皱眉。
“嗯,不得不。”楼衿昭道。
打算做这件事的时候楼衿昭就知道不能告诉陆谅和燕长归,如果说了她一定做不成,她也早就做好了陆谅会生气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觉得难过。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池岁寒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道:“你每一步都在为陆谅着想,他会想明白的。”
楼衿昭收回目光,没说话。
不想明白,才能离她远远的。
台上,谢蕴兰继续呈着证据。
“这些是曾经购买过被魔气沾染的灵器的修者的供词,上书道魔气入体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者修为,但久而久之便会发生异变,轻则停滞倒退损伤灵根,重则走火入魔。陆宽名下铺子实行划分制,将散修和有门派者区分开来,并以灵器能主张修为之名诓骗散修购买,且,只出售给散修。”
陆宽知道若是将那些灵器卖给有门有派者,等到他们修为发生变化时必然会被门派之中的人发觉,于是他把目标对准了修真界中另一种需要灵器、却多数孑然一身的人。
散修。
如果有一天他们修为停滞或走火入魔,既不会有人为他们担心,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他们求告无门,而陆宽坐收渔翁之利。
谢蕴兰面露不忍,将那些按着鲜红手印的供词摆放了出来,同一时间,幻幕上也出现了那些供词。
其中不乏已经走火入魔的人神智不清之下的颠倒之言,却字字泣血,更显魔气可怖。
【老天爷啊......看着就让人感到毁灭一样的绝望,陆宽你还是人吗!!!】
【陆宽人血馒头好吃么!?简直丧心病狂!!】
【修者清苦几十年不过是求一个大道终成,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往火坑里推啊!!太过分了!!】
【第一次这么想一个人去死。】
【我受不了了,死不是太便宜他了!?】
“陆宽在魔域商号下的账本在此,三年间流入正道的灵器一共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二件,名单如下。除了下落不明的购买者,其余人的信息也在此,但为了保护受害者,就不呈现了。”
听完这些话,池岁寒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楼衿昭:“这些都是你找的?”
“嗯,费了不少功夫,陆宽害了很多人。”楼衿昭没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随口答。
池岁寒没有去管后半句话,他只是在想,没有她身边那两个的帮忙,她这几年里有多少个日夜是在为了这件事情操心而不得安睡?每次拿到这样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揪心的证据时,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会不会觉得害怕?有没有崩溃到哭过,有没有......想过放弃?
谢蕴兰念完所有的证据后忽然顿了顿,跳过了断令中一行标注着“慎”的信息,朝着众人道:“证据确凿,即今日起陆宽由存世堂审问,带走。”
她一挥手,台上的弟子正要将人带走。
面如死灰的陆宽忽然强烈地反抗起来,他冲着台下的人大喊:“仅凭这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东西就说是证据!存世堂的断令难道就一定准确吗!?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拿人,就没有想过是谁在背后算计我算计陆氏!?”
面对质疑谢蕴兰并没有多么愤怒,她知道这是人走到穷途末路时的无能狂怒,只是冷着脸将天字锁又加紧了些,并未作答。
荒诞的事实和可怖的证据都已经摆在台面上,事情看起来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这只是楼衿昭计划的一半。
因为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因陆宽而质疑陆氏和陆谅。
池岁寒看到楼衿昭朝某个角度挥了挥手,就有人抬着一样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上了台,一同而来的还有陆谅前两轮比赛拿出来的涌灵和混沌。
然后,他身前从不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小姑娘提步走了出去。
池岁寒顿了一瞬,下意识想拉住她,却只碰到她的衣角,眼睁睁地看她暴露在大众的视线里。
他想到自己现在身份是制器大赛的主理人,于是也锁眉跟着走了出去。
楼衿昭一走出去下面如潮的私语就停了,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都把目光放了过来。
在场外抱着剑的燕长归站直了身体,想要挥剑斩停直播灵器,却被楼衿昭一个手势止住。
连一直发愣的陆谅也有了反应,目光下意识看向还在直播的灵器,面露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楼衿昭会出来,在整个修真界面前。
楼衿昭看到池岁寒也跟了出来时目光里明显闪过一瞬不赞成,但很快收了回去,她先朝谢蕴兰致意,谢蕴兰愣了愣,随后也朝她颔首。
楼衿昭走到原本这一轮展示灵器的地方,拿起了陆谅的“纳凡”。
她冲着前方抬头,目光坚定,铿锵有力。
“辛苦诸位看着一场闹剧,今日陆宽之事,是我揭发给存世堂的。”
平地惊雷。
所有人看台上的女子身量纤纤,不过二八的年纪,居然是揭发陆宽的人!?
台下的人不免惊讶质疑,胆大的已经大喊出“你是何人!?”
谢蕴兰想到刚刚断令伤的讯息,见不得楼衿昭被人质疑,忍不住上前替她说话:“这位是本次制器大赛的承办人,也是楼氏商号的老板
——楼衿昭。”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滑跪!!头痛睡了一觉醒来发现23:58了!!T^T
明天起来会再小修一下文(情节不会变 请放心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