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看重嫡系血脉,除了陆宽之外,陆仁川唯一的孩子就是陆谅。
而此刻陆谅就在台上。
或许陆谅从前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人尽皆知,但他如今做出的飞雪棱现在几乎是人手一支,已经扭转了很大一部分别人对他的看法。
如果陆谅今日拿下这场比赛的魁首,成为修真界新秀制器师的第一人,届时陆仁川再宣布继任家主的人更改为陆谅,就不会再有人非议这个离开家三年的陆二公子德不配位家主。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池岁寒不太了解陆谅的家事,但在楼衿昭身边久了,要理解这样的事不难,他稍稍想想就明白了过来,可他却发现不论是燕长归还是陆谅表情都很古怪。
燕长归从一开始就紧皱着眉,而陆谅愣神看着陆仁川,后又把目光看向了楼衿昭,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池岁寒甚至还在那情绪里辨别出了一丝愤怒。
为什么?
不论符合这件事的情绪该是什么,都不该是愤怒和紧皱的眉才对。
就像是对楼衿昭这样的做法一种无声的严厉质问和不理解。
楼衿昭将陆仁川安顿在前排席位上后又弯腰耳语了几句,一直到后者点了点头,楼衿昭才冲台上打了个手势,让比赛继续按流程走下去。
然后楼衿昭径自走向后台。
没有看陆谅,也没有看燕长归。
陆宽看着突然到来的父亲,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楼衿昭手里有他的把柄,这个时候邀请他父亲来很难不让人多想,于是陆宽悄悄在台上打了个手势
人群之中,陆宽侍从假扮的观众悄悄退了出去。
*
台上,主持人按照楼衿昭的示意催促陆谅继续介绍自己的灵器。
但楼衿昭离开后,陆谅的目光就落在身前不远处,似乎没有听见这些话。
陆谅此刻愤怒和不解交织。
他知道楼衿昭喜欢一个人做决定,有些事闷声不响就做了,他和燕长归只要等着分钱就可以。
大多时候他和燕长归都乐意纵着让着,因为无非钱财是身外之物,他们三个都不是真的掉进钱眼里的人,如果能让楼衿昭高兴些,就算打了水漂又何妨?
但这一次他却不这么想了,甚至凭空生出一种委屈来。
他自从离开陆氏,三年来就没想回去过。
楼衿昭这样擅自主张一声不响地把他父亲请来,想扶持他成为下任家主的意思明显得几乎不遮掩。
可他记事起就知道陆宽会成为陆氏继承人,也知道家族荣辱与共,所以从小到大几乎是随遇而安,对那个位置也本就从不觊觎。
他和陆宽不一样。
他没长歪,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他做不出来。
他陆谅都没有说要,楼衿昭凭什么替他要?
她凭什么?
他是感激在他迷茫失去自信的时候,茫茫众生中有一个懂他欣赏他的楼衿昭,所以乐意从此与她同进退。
可楼衿昭现在在干什么......
她在把他推回陆家。
楼陆向来是商道死对头,任何利益都是相对的,只要现在陆谅退回到陆氏,今日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从前并肩作战的日子。
陆谅在这一刻惊觉,楼衿昭这段时间常挂在嘴边的“散伙”似乎并不是随口吓唬他那么简单。
再联想到她要离开雪城,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恐慌来。
楼衿昭分明就是在把身边的人都推走,就像是从此不会再有交集那样干脆。
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是把他推回陆家,之后又会把燕长归推去哪里?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懂他灵器的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把他的灵器带到全修真界的人,就这么......推开他了?
还有......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是从准备接手制器大赛的时候,还是放陆元霆参加选秀的时候,又或是......更早?
陆谅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因为怔怔出神眼眶也升起酸意,愤怒和委屈过后接踵而来的,是一股茫然。
他忽然想起昨天,他说想证明给陆仁川看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时候,楼衿昭说,会的。
......她那样笃定,好像比谁都希望他被认可。
陆谅在心里苦笑,他连前不久回本家说要承办制器大赛都被陆仁川百般质疑,这个世界上除了楼衿昭和燕长归,难道还会有别人能这样坚定地觉得他好吗?
陆谅眨去眼眶的酸涩,不带希冀地朝自己的父亲望去,然后意外地在那双苍老浑浊的眼里看到了曾经只属于陆宽的赞扬和鼓励。
陆谅怔了一瞬。
那一瞬间心头的震颤很难用言语来描述,他唯一的念头是,楼衿昭大概和他父亲说了什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从来都不怎么在乎他的父亲对他有了一丝期待。
陆谅攥紧了拳头想,等到比赛结束,他一定要和楼衿昭决裂,不想理她、不管她、也不听她的任何解释,他要生很久很久的气。
但现在......他只不想她失望。
在主持人第三次催促陆谅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此器名为‘纳凡’,取昆仑泉水之下陨玉玉脉……,可吸收天下万息,不论是风火雷电还是灵魔之气。”
他的语调平稳,却铿锵有力,在场内回响不绝。
台下有人开始讨论陆谅的灵器,光听描述似乎并没有什么亮点,比起前两轮他拿出的涌灵和混沌来说,这一轮的灵器似乎只是中看而已,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拿这么中庸的灵器来决赛。
陆谅垂着眼,没有把任何一句讨论听进去,但他同样在想,楼衿昭为什么让他将涌灵拿出来比赛?
选手一个接一个地展示自己的灵器,陆宽也在其中,他毕竟是陆氏嫡长子,自小在制器方面的花的功夫不会比任何人少,这一轮他拿出的灵器也算是上乘,将所有人的实现都吸引了回去。
有什么念头在陆谅的脑子里豁然开朗地一闪而过,但也只是冒了个头,没被他抓住。
因为经过统一的评定,台后巨大的幻幕上已经渐渐开始浮现最终的排名。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注意到此刻怀兴楼之外已经升起巨大的结界,而燕长归和池岁寒也悄然在场内落下阵法。
幻幕泛起层层水波。
前两轮陆谅的分数之和位于第一,这一轮陆宽发挥又不错,众人心里大概都有了数——魁首大概率会在这两兄弟中决出。
终于,在片刻等待后,幻幕上波纹晃动,出现了魁首的名字。
北州陆氏,陆谅。
陆谅轻轻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在或有所预料或惊讶中往下去找陆宽的名字,却发现幻幕上只有十九人的排名,陆宽根本不在榜上!
这一刻陆宽终于能肯定楼衿昭要对他发难了,心里重重一跳。
这段时日他清理了些有关魔族的生意线,但难免有漏网之鱼,他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连自己没有名次都来不及去管。
就在台下窃窃私语的时候,陆长串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威严地向台上询问:“为何我儿陆宽之名不在榜上。”
为大儿子撑腰的模样如此强硬,目光在扫到榜首陆谅滚金的名字时却好像没看见一样。
陆谅久久未动的目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偏过头想赌气地说些什么,可顾及着陆仁川的身体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就在幻幕公布排名时,存世堂派来的世判谢蕴兰腰间的令牌上收到了来自堂主亲自传来的一条断令。
【天字断令:北州陆氏嫡子陆宽与魔域勾结,命我徒蕴兰拿人速归!】
天字断令是存世堂最高级别的断灵,一授此令,不管身在何处、发生何事,都必先以此令为先。
于是原以为只是来监赛的谢蕴兰浑身一震,立刻手持断令自人群中提步而出。
“存世堂谢蕴兰接堂主之令断案,天字断令为证。存世堂弟子听命,封锁怀兴楼!”
她身后的存世堂弟子闻风而动,立刻将怀兴楼的出口全部封锁住。
“天字断令!?谢世判,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人问。
谢蕴兰目光扫向台上已然没有镇定神色的陆宽,沉声道:“有人揭发陆氏嫡子陆宽,与魔族勾结往来。”
【什么!!?什么情况!?和魔域勾结!陆氏疯了!?】
【天字断令啊!!存世堂快十六年没有出现过天字断令了!!上一次还是下令追查那位的事,一查就把那位查了个有去无回啊!!】
【......雪城地盘上不能提这件事。】
【我要被震惊死了,陆氏怎么事情这么多,前段时间刚和楼衿昭有过龃龉,现在又和魔族扯上关系了!陆氏难道不知道正道向来嫉魔如仇么!?】
【陆氏一边赚着正道的钱一边又和魔族往来,恶心!】
【划重点:世判特意点明了“陆氏嫡子陆宽”,没有说是整个陆氏,麻烦严谨点好么?】
......
和突然爆发的弹幕相同,场上也是一样的混乱。
任何一个修者听到“魔域”两个字都会下意识地警觉,草木皆兵,生怕身边的人就是与魔域有关的。
听到谢蕴兰回答的陆仁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瞳孔,身体微晃,似乎就要站不稳,他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不顾四周人各异的眼神,问谢蕴兰:“世判......可有证据?”
谢蕴兰有些不忍心在暮年的老者面前揭开事实的真相,但她毕竟职责所在,抿唇道:“陆家主,存世堂的天字断令不轻易落令,一旦落成,便是已经掌握了切实证据,直接拿人问讯。”
陆仁川握着拐杖的手松了力道,巨大的打击让他年迈的身体向后倒去,台上的陆宽下意识要来搀扶,却被谢蕴兰派去的人反扣住。
陆谅沉默着飞身而下扶住了陆仁川,从身上摸出一颗丹药喂给他,却被陆仁川打落在地。
陆谅依旧一声不吭,只是松开了手,站在一旁,不再碰他。
在后台的楼衿昭没有露面,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她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池岁寒后又放松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以为她是在担心外面会乱套,池岁寒道:“外面落了阵,出不了事。”
池岁寒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平静的面庞皱眉:“你心情也不好。”
“也。 ”楼衿昭听到这个字时笑了笑,池岁寒从里面听出了自嘲。
楼衿昭:“看来陆谅和师兄心情也很不好。”
“为什么。”池岁寒不解地问她,“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为什么会不高兴。”
楼衿昭的视线在远处沉默的陆谅身上停顿了很久,才回答池岁寒:“因为心虚。”
池岁寒垂眸:“就因为你把他推到了对立面?”
楼衿昭没有说话。
如果仅仅只是把陆宽推到对立面的,她根本不至于说出“心虚”两个字,因为以她和陆谅今天之前的关系,就算陆谅继任家主之后和楼衿昭利益对立,他们也完全可以打破从前楼陆的对抗,变成合作共赢。
楼衿昭之所以越接近这一天心情越沉重,无非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和陆谅从此渐行渐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楼衿昭以为的陆谅: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实际上的陆谅:呜呜呜她都是为了我好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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