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顾玉生是早就收到了一绝送来的请帖。www.xiashucom.com

不过按照往常来看, 午时左右应是最拥挤的时候，他不想跟那堆粗人挤在一块, 就等到将近未时，才骑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 慢悠悠地晃到了一绝门外。

只是这么看的话, 里头确实没什么人。

他翻身跳下马, 将枣红马儿系在不如何粗壮的旱柳树干上, 左手一个红色礼盒, 右手把玩折扇, 人还未进店, 声音就已经到了。

“林掌柜, 我承你之邀请前来叨扰了。”

客人虽说走光了, 只剩下孤零零两个坐着, 但仍然有那股子淡淡的螺蛳粉味道浮着。

顾玉生一进来, 就闻到了这股味道, 吓得他倒退两步出了店，以为是店里的垃圾隔了好些日子没丢, 发了馊, 连忙喊道，“林掌柜, 你这店里一股子啥味儿啊？东西馊了就该丢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凭你店里的味道，还能有客人敢来吃么？这生意冷冷清清, 还要不要挣钱了？”

他爱财心切，又因一绝饭馆对林雍极有期待，见他把这么好地段的铺子愣生生给弄成了冷冷清清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心里的生气更多些还是失望更多，连叹了好几口气。

林雍刚好走出来听见，笑起来道，“嘿哟，今儿个是谁惹着顾先生了，瞧您都不笑了。”

“还有谁，你呗？”顾玉生走到林雍身边，拿扇子去戳林雍的胳膊，眉头皱的死紧，“不你要不想好好开店，请我来做什么？也罢，来都来了，就当送个礼。”

他是真的生气，把左手提着的礼物盒子赛道林雍手里，掉头就要去牵马。

林雍掂了掂礼盒，重量还不轻，就是不知道送了个啥。

“顾先生今日来的迟了，小店东西卖的差不多，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还是改明儿早些来，我定叫先生吃个痛快。”林雍笑眯眯地看着顾玉生手上动作一顿，猛扭头看他，眼里写满了惊疑。

“你说什么？”

“小店今日辰时二刻就已开张了，买到未时，已是连粉条儿都卖光了，实在是没东西招待先生，不如约在明日，你看可好？”林雍双手抱拳做拱，还没真弯下腰去，就被顾玉生给拦住了。

他道：“你不是说的玩笑话？我看你店里只有两人，竟是卖空了？”

这叫他怎么相信？

一家新开的馆子，才半天的功夫，就已经卖光了店里的东西准备关门了，要么是他唬人的，要么是他准备的东西少，没两下就卖光了。

顾玉生这么想，还没开口，就叫林雍给看穿了。

“顾先生不知，我今儿天还没亮就已经过来准备了，光是这两日提前做好晒干的粉条就有二十来斤——”

“二十斤？！”

“是啊，我还当能用两三日呢，谁知道半天的功夫就没了，我还发愁明儿该怎么办呢。”林雍嘴巴上喊着没办法，实际上眼睛里都透着骄一股傲得意劲儿，光看他这表情，顾玉生就知道是真的。

只是理智上有点不太能接受罢了。

“不成不成，我不信你二十斤连一两都没剩了，我要亲眼看看，尝过了才算数！”顾玉生甩开衣衫下摆，一改之前的嫌弃，大踏步的迈进了厨房。

这里头的味儿更浓，而且螺蛳汤反复的熬煮，又浓又辣，闻着几如实质。

顾玉生头顶发麻，捂着鼻子在里头翻找，总算在一个竹条编织的扁架上看到了只剩一小团的米粉，白色的，圆润的，光滑的，看起来特别的怪异。

“这就是你卖的面条儿？”顾玉生小心地捏起了一小根，尝了一口。

太阳晒了两日，只是去了些水，没了软绵的口感，也并不算太硬。

口味很淡，甚至不如普通面条，但是爽口耐嚼，别有一番滋味。

但他不信，光凭这个生意能好成这样！

林雍点头但又摇头，“但它不叫面，叫做米粉，还得配上汤才得劲儿，既然顾先生要吃，我就将我的这份让给你尝尝，外头稍后，免得在里头待得久了，衣服也要染了馊味儿了。”

这却是在调侃顾玉生了。

顾玉生一听，脸色顿时大变，也顾不上说话了，捂着鼻子小跑着出了厨房。

站在大堂时，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觉得不太对。

接着又走到了街上，吸了会新鲜的空气，又闻了闻。

这回脸色彻底不好了，要不是在街上没地儿换衣服，他能立马脱了换一套新的。

林雍把粉丢到了锅里过沸水，从窗口里把头探出来看顾玉生，见他那模样，一下子想起了当年自个儿头回走进柳州螺蛳粉馆子时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玉生平日里是个体面人儿，现在被人笑成这样，脸色也不大好看，哼了一声，就站在牵来的枣红母马边儿上，说什么也不肯进店。

虽然已经臭了，但是不能更臭。

绕是他再想走，可惦记着那粉有什么神奇魅力，能吸引上百人吃掉了二十斤的粉，这脚就走不动路了。

只是捞个粉而已，速度很快。

林雍叫顾玉生的时候，他还有点纠结要不要进去，后来他干脆端到街上来了，顾玉生又觉得不够文雅，就又端着螺蛳粉进店了。

他每闻一口，脸色就更青一分，但心里的好奇也跟着水涨船高。

“要是顾先生不吃，我可就吃了。”林雍取了双筷子，跃跃欲试道。

顾玉生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开玩笑的，顿时被激起了护食的心，顿时下了筷子。

“慢些吃，小心呛——”

“咳咳咳咳咳咳……”顾玉生呛的说不利索话，“你不咳咳早咳说！”

林雍叹气，去给他倒了碗凉茶。

结果出来的时候，顾玉生也不知道跟谁杠上了似的，埋头一口又一口往嘴里嗦，每次咽下去都要呛的脸红脖子粗，走近了才发现他连眼泪都出来了，这架势着实是叫人佩服。

“没人跟你抢啊……”林雍喃喃。

顾玉生抢来凉茶一饮而尽，将那种要咳嗽的强烈感觉压下去，哑着嗓子道，“长痛不如短痛。”

但话虽然是这么说，他吃螺蛳粉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后来就是一根一根挑着吃了，浑不见半点痛苦。

“这汤太过呛人了。”顾玉生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巴，随手把帕子丢到桌上，显然是不要了。

他哪里知道，林雍为了报复他抢走自己的口粮，特意打了半勺带了红油的螺蛳汤，吃起来又辣又烫，再加上口腔敏感，辣椒刺激的痛感犹如针刺，威力简直翻了个倍。

“呛才带劲啊，顾先生觉得如何？”林雍单手撑着下巴问。

顾玉生静默片刻，一扫脸上多余的表情，极为认真道：“林掌柜，你今日新店开张，我前来祝贺，还存了另一个心思。”

林雍挑眉，“噢？”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我想跟你合作。”

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顾玉生说的很直白，把林雍给惊了。

他一个黑@社会，平时靠收保护费，开赌坊为生的人，竟然要跟他合作开餐饮店？

是他疯了还是他疯了？

“我知道林掌柜肯定难以置信，先听在下说完，林掌柜再表态。”

虽说林雍心里没这想法，但他又不能得罪古玉笙，就只好点头，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几兄弟各自接管了一条街，二哥并不管我们做些什么买卖，只要按时交钱，他自会替我们疏通关系。除了我之外，他们大都是开的赌坊，或做打手生意，要么就放利子钱。只是你也知道，近日来颁了个青苗法，允许他们找公家借钱，利息远比我们要低得多。众弟兄们被断了财路，难免会找人麻烦，我与几个兄弟商量过，要另外寻个好出路，只是还没选定。”

他话说到这里，林雍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看来是王安石颁布的青苗法，阻碍了他们的利益，顾玉生脑子好使，又不是爱动手脚的人，怕兄弟们闹出了事，就想替他们找好去路，把人都安排妥当了，自然就不怕生事儿，说到底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

只是林雍不相信，以顾玉生这样的聪明人，就没有旁的什么生意了？

“顾先生又靠什么吃饭？”

顾玉生笑了，“汴河沿岸漕运发达，各地经由汴河送货的人多不胜数，妓馆暗巷遍布，我便是吃的这碗饭。”

汴河沿岸？

林雍想了下，这不就是清明上河图上所画的繁华地段。

再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能开妓院，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顾玉生脑回路太过清奇？

“既然如此，这青苗法也碍不着顾先生，又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顾玉生听了这话，就与林雍说起了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