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两人骑马到门外时, 吕惠卿抢先一步跳下来,站在王安石身边等他。www.mengyuanshucheng.com
虽说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心腹手下, 可其实两人并不经常一起下朝。
两人的家在不同的位置,反倒是曾布的家向这方向走到半路才跟王安石岔道, 以前常跟他一起走。因此两人的关系, 要比吕惠卿跟王安石要略亲近一些, 这事让吕惠卿耿耿于怀, 老想多找点机会亲近。
要从外城赶去上早朝, 路程不短, 要是靠走着进皇城, 是绝对不能在卯时准点赶到, 上朝的官员大都是寅时就得起了, 洗漱完毕后连吃饭的功夫也没有就得出门, 家里头有人伺候的还能夹带点干粮, 没人伺候的就得饿着肚子出门。
几乎每个官员去上朝都是骑马去的, 这是最快的办法。
骑马的风气是从唐代就兴起的,正当青壮年的官员几乎不坐轿子, 以骑马为荣。
除非是老的走不动了, 否则会沦为同僚间的笑柄。
饿肚子赶路不说,还不能在路上吃东西, 万一被人看到,很容易就以影响不佳为由受到弹劾,所以官员要么下朝了随便吃点干粮,要么就在回家路上去路边吃点东西垫肚子。
王安石是个很实际的人, 重效率,也很忙。
他作为改革的首领,位列副相的参知政事,每日要忙的大小事情非常多,多到他连女儿失踪了,都只能交代给王鄞去办,根本就抽不出多余的时间去了解民生。因此下朝的路上并不骑马,而是将之交给下人,走路回家。
今日是有吕惠卿陪同,他才打乱了计划。
“掌柜呢?怎么没人?”吕惠卿帮着将王安石的马在树上系好进店,扫了一圈,一下子没看到躺着的林雍。
他说话声音也不小,自带着一股官威,把有点迷糊的林雍给惊醒了。
“这位客官,您里——”王安毕竟是南边儿来的人,个子并不算高,至少比林雍矮了许多,但他身上有一种气场,能让人从人堆儿里把他找出来,他被吕惠卿挡住了脸,但看他的侧影,还是叫林雍认出来了。
“王大人,您竟也来了!可真是叫小店蓬荜生辉啊!”
自从上回陈文店铺被砸以后,林雍就没见过他了。
之前他摆摊的时候,两人日日都见,后来他表明了身份,林雍想让他多来店里坐坐时,反倒不见他踪影了,如今都死了这个心思,他竟又来了,怎能不叫林雍吃惊。
吕惠卿见林雍眼里只剩了个王安石,压根没抽正眼瞧他,心里头有些不爽快,拔高了声音道:“你店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隔了老远都能闻到?”
主要也是现在街上的摊贩还没多,一会儿热闹起来了,各种吃食的味道交错在一起,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被风一吹,就远远的飘开。
“请往这里看!”林雍走到一堵墙边,指着墙上的一副挂画道,“就是图上这物。”
他怕好奇的路人对螺蛳粉完全没概念,就叫王鄞画出来,贴在一进门能看到的地方。
白色的瓷碗,花生、酸萝卜、锅烧肉片、酸笋、青菜整整齐齐码放着,把碗面占的满满,可光从这图上看,其实也看不出螺蛳粉与普通面条到底有什么区别的。
吕惠卿皱眉盯着看了会,“东西放的是不少,但也不便宜吧?”
林雍笑了笑,与他解释道:“其实并不是每份都有这样多的东西,还是看愿意花多少钱,就有多少肉菜,价钱从十二文到二十五文不等。”
吕惠卿听不太懂林雍的意思,倒不是说他蠢笨,而是还没见过这样卖东西的,着实让人费解。
“怎么都好,你就端两份最好的上来就成。”
他在大堂正中间宽敞处挑了张桌子,叫王安石来坐。
但王安石依旧站在那一排挂了三幅画的墙壁前,一步也没动过,陷入了沉思。
“大人?怎么了?”吕惠卿很少见王安石露出这副表情,他总是平静的,严肃的,面对政敌时是尖锐的,没什么东西能叫他陷入迷茫。
但此时此刻,吕惠卿知道这个男人他迷茫了。
王安石轻声说:“我觉得这个画,有些眼熟。”
这不可能啊?
王安石认识的人,有哪几个是没身份的无名小卒?
有头有脸的人,又怎么会去画这种粗陋的市井小画?
吕惠卿是王安石一力提拔起来的人,跟在他身边也有段日子,算是了解他的为人,也很了解各路官员,绕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王安石嘴里说的是哪个人。
粉丝都是提前捞的捞好又晾干的,只需要在端给客人前,再丢到沸水里滚过一遍,就会从干硬的口感,又恢复劲道柔软,这个速度很快,再以此将各种荤素菜摆好端到大堂,前后也就是花了一刻钟。
但他进厨房到出厨房,王安石都站在那几副画前,没有离开过。
王安石站着,吕惠卿也不好坐着,两个人就都有凳子不坐,干站着不动。
“二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林雍把连碗满满当当的螺蛳粉放下,走到他们身边,看向挂画,“可是这画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安石回了神,摇头沉默了片刻,“此画生动,并无不妥,只是想到小女,故而心生感叹,叫掌柜见笑了。”
“大人说的可是留下书信,离家至今未归的大小姐?”
以王安石的地位,但凡家里头出了什么大事,都能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他虽不想用手里头的权势大张旗鼓的为自己谋私利,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猜测是他得罪了政敌,才有人绑了他女儿泄愤,在暗中叫好。
吕惠卿其实也有如是猜想。
毕竟哪个有教养人家出来的好闺女,会干出私自离家的事?又不是与野男人跑了,吕惠卿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但他也知道,王安石自觉亏欠这个女儿,再加上前段时间为推行新法心力交瘁,一下子就病倒了,好几日告假没上朝,家里的门槛就差点被前来拜访的官员给踏破了,为此吕惠卿还跟曾布低估过。
王安石叹了口气,没有直接承认呢,但看他这个态度,也算是承认了。
“此画是我店中一名小工所作,要是大人感兴趣,我可以替二位引见。”反正王鄞就在饭馆里忙活,两家店隔了十来步,喊一声就到了,并不耽误功夫。
吕惠卿见王安石没表态,立马道:“引见什么,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看这些闲人,你一个做生意的就不要瞎凑合了。”
林雍笑容淡了些,“您说的是。”
他走到一旁,远远坐下,果然不再说话。
王安石心里藏着事,吃起螺蛳粉就有点心不在焉,他拨开面儿上铺着的各色配菜,搅拌底下的白色米粉,也没注意就吃了一口,嚼着嚼着冷不丁被炒出来的辣油给呛着了,拍着胸口咳嗽剧烈咳嗽,等回过味来,才觉得满口生鲜,是他从来没尝过的滋味,正眼打量起这一大碗的白色小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