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要求。”

屏幕里女性的面孔苍白，在树荫的半遮半掩下却并不显得阴森。她没有在看镜头，肢体语言非常放松，甚至还有闲心从地上揪下一朵小花。

“让他……回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陈随明脸上的肉抖了抖，“我需要考虑一下。”

云偏过脸，她那双深翡翠色的眼睛浓绿得如同原始森林，仿佛转眼就会致人于死地。不远处的度假山庄在屏幕里露出一角，树影在上面晃动。她轻轻说：“多长……时间？”

陈随明握着保温杯的手出了汗，“一个星期……不，三天。”

“三天。”云缓慢地重复。

风把她额头和腮边的乱发吹了起来，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她的长相并不符合人类对女巫的想象，不阴森也不诡异，比例优异，线条流畅，只是因为总没什么表情，略微显得冷漠。云的眼珠一动不动，定在虚空里的某个点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们……会死。”

陈随明差点把保温杯的不锈钢外壳捏坏，他几乎以为这是女巫在向人类宣战了——但理智拉回了他，他挪动一下自己陷在椅子里的身躯，问道：“什么意思？你会因为他杀了我们？”

云侧了一下脸，“不。为什么？”

“你的话听起来很像是那个意思。”陈随明沉声道，“如果你不打算开战，那我们为什么会死？”

云沉默了一会，伸手指了指远处那角度假山庄。

作战室里的人都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里，开始。”她说得很慢，卡顿磕绊，但没有一个人打断她，“病毒，扩散，变异。你们，都会死。”

作战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消息。解晋容紧皱起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云的虹膜清澈见底，“我见过。”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陈随明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问道：“所以……你真的来自未来？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吗？”

“磁带。”云说。

这个回答令在场的人陷入了沉默，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云曾经收集的那些磁带里都会有些什么内容。现在来看里边很可能包含了未来会发生的各种大事件，如果信息收集得当的话，他们可以避免非常多的损失。

“未来……”云显得有些焦虑，她在原地转了几圈，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又把树枝折成了好几节，“不对……不对……”

树叶掉在地上，被她用鞋尖碾碎。云盯着那一团污痕，越发不安，“不是……不是这里！”

她明显又陷入了某种不太正常的境地，陈随明急忙承诺道：“只要把你磁带里的信息分享给我们，就让卫队长回去，好吗？”

云倏地回头，“你承诺？”

“我承诺。”陈随明郑重地点点头。

“我要……见到他。”但云没有立即让步，“确认……还活着。”

“可以。”陈随明朝旁边招招手，“小解，去安排吧。这也算是组织上的任务，让卫队长尽量配合一下。”

解晋容看他一眼，她觉得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出卖自己人，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因为目前实在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她点点头。

她走到屋外，卫九川正在那里等着。

这人背靠着墙，脑袋抬起来，双手放在裤袋里，看起来很随意又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肩臂上的肌肉都绷着，明显处于紧张状态。卫九川比她高很多，但解晋容也不在乎他能不能看到自己，从容不迫道，“卫队长，请您进来一下，女巫想见你。”

卫九川低下头，看她一眼，跟着她走进作战室。

“人来了。”解晋容说。

卫九川默不作声地走到屏幕前，他身材高大，不得不稍稍弯下腰来。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是活人，他们两个就这样隔着屏幕对视了一会儿，直到卫九川觉得有点尴尬，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目光落在屏幕旁边的音箱上，仿佛那个方方正正的玩意比云还要吸引注意力，“抱歉，那天我……”

“好了。”云突然说，“磁带……给你。”

卫九川一句话没说完噎在喉咙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云点点头，自顾自地从镜头前走开，即使设备自动追随目标最后也只是捕捉到了她的背影，而且很快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在乎他还是不在乎他？

卫九川觉得自己像个暗恋期的花季少女，就差拿一朵玫瑰边扯花瓣边碎碎念“她爱我”“她不爱我”了。边上其他人显然也没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不过他们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琢磨到底怎么通过他来拉拢云。

“小卫啊，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半个救星，没有你，我们连怎么接近女巫都不知道。”陈随明这个老胖狐狸还在那拍他的肩，“一切就靠你了，能把女巫拉到人类阵营里来最好，有情况随时联络我们。你放心，这事是按最高规格办的，你要是能回来，至少也得是个二等功。”

那要是回不来呢？谁也没说，但似乎又形成了某种默契。卫九川沉默地点点头。

“卫队长，这是一项非常重要且艰巨的任务，希望你能尽全力完成。”解晋容神情严肃地叮嘱他，“请你拿出最认真的态度，全力以赴，阳平市的未来就靠你了。”

屋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或希冀或紧张或担忧。卫九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他走出门口，背后顶着一群人的目光，上了前往小香山的车。

开车的是他以前的队友，他估计也听说了这件事，表情颇有些忿忿不平，“队长，他们这是在让你去送死！就算咱们特战队借调过来了也不能这样吧。”

卫九川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那回事，别乱说。”

“我哪乱说了！”队友一拍方向盘，“就算是特种兵那也是人类啊！送到天灾的老窝里那不就是去送死？”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诡异，“还是说……他们想让队长你去□□？”

卫九川：“？”

卫九川：“我看你应该先控控脑子里的水。”

小香山离基地不算远，开车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到。临下车前队友还一直用担忧的眼神看他，看得他飞速甩上车门进山。

小香山外面一直有人守着，现在等着和他对接的是王诗槐。她脑袋上架了一副护目镜，穿着干净利索的作战服，没有多余的废话，“我们准备了一间生活小屋，面积大概在30平米左右，应该能满足你大多数需求，因为时间紧张要下午才能运来。食物和生活用品是每天早晨送到山谷外面，如果你需要其他的东西，随时联系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尽可能为你争取。”

卫九川“嗯”了一声。

王诗槐和他一起往山谷里走去，沉默了一会后，又说：“那天谢谢你救了我。”

卫九川看她一眼，“应该的。”

“总之，这次的任务很艰难，也充满危险，但我们都会帮你的。”王诗槐说，“希望你能……顺利完成任务。”

卫九川怀疑她原本想说的是，“希望你能活到完成任务的那天”。

他问：“现在还是看的这么严吗？息池事件之后不是说对她重新评级了？”

“的确是重新评定了她对人类的亲和程度，但相应的，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A级巨兽天灾，她的战斗力评定也升级了啊。”王诗槐苦笑，“现在看来那天她不是真的想弄死我，否则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卫九川默然跨过一截断裂的路面，“按照她的能力，想做什么应该都很容易吧，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座山谷里呢。”

王诗槐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们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们现在已经到达了山鞍处，黄栌漫山遍野，乍一眼看去绿中带赤，也别有一番风情，一只松鼠从树冠里探出头，又很快缩了回去。王诗槐放慢脚步，“第一次检测到女巫的异常信号时非常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读数一路飙升，一分钟之内就到了顶——你不知道当时解处的脸色，难看得我们还以为她被撤了职。”

路面开始缓缓向下。卫九川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这帮碎催就连滚带爬地赶来，结果发现是个人，还有一条狗。”王诗槐无奈地说，“你也知道当时基本没有人形天灾的先例，要不是那条狗实在大得离谱，我们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一个人的异常读数能和新丘一个城市比，实在是……”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机密，猝然停下。

卫九川假装没听出来，“之后就发现她一直在山谷里，根本没打算出来吗？”

“是的。”王诗槐垂眼，“所以我有个猜测……”

她看向卫九川，“我觉得她是在等一个人。”

卫九川讶然，“你觉得她是在等……？”

“没错。”王诗槐点头，“我认为她是在等你。”

“可这没道理。”卫九川皱起眉，“她为什么会等我？”

“你之前提过，怀疑她来自未来。”王诗槐很认真地说，“如果未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比如她在某种异常情况下杀死了你，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反而认为你会回来，或者知道她会重返过去呢？”

她紧紧盯着卫九川，“这样的话不就可以解释了吗？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你，还有绝不轻易离开山谷？”

卫九川神情严肃地沉思，没有回答。

“无论真相如何，现在你是最有可能为我们揭示一切的人。”王诗槐停下脚步，山谷已经近在眼前。

吉祥站在山坡下，紧紧挨着主人，尾巴几乎要摇成一朵花。云远远地看着这边，没有动作，却莫名令人感觉到她很在意这边。

“找到真相吧，卫队长。”王诗槐近乎呢喃着，目送卫九川大步离去。

“说不定……你能拯救人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