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局长。”他轻轻说，“所以您带我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收容室的玻璃面光滑明亮，弧面反光上映出两个人变形的影子，卫九川足足比荆兰英高出一头有余。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如果仔细分辨，还有若有若无的淡香。

那是金花茶的香气。

“我希望你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把女巫拉来我们这一方。”荆兰英很直白地说。

她的面孔微微向下，像是在看收容室里的花，又像在打量玻璃上两人的倒影。仿佛有细得看不清的丝线在无声收拢、绷紧，两端就握在他们手中。荆兰英一只手十分不引人注意地按在腰侧，那里有一小块凸起，是枪的形状。

卫九川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们那么对吉祥。”他看向屋中的大狗，“还以为她能毫无芥蒂地任由你们利用吗？”

荆兰英指尖微动。

“我们没有虐待它，只是让它平静下来而已。”荆兰英冷漠地回答，“难道要任由它攻击我们的人，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才行？”

“你们有很多选择，比如让它呆在主人身边，或者叫我来安抚住它。”卫九川骨节绷紧了，“但你们却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一种。”

“我觉得你误会了很多事，这不是在军队，荆将军。”

呼啦！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荆兰英已经转过身，指尖扣住扳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卫九川的眉心，她神情恢复了平静，如同一块积雪覆满的岩石，步步逼近，“你一直在让我失望，卫队长。”

卫九川握着那把战术刀，刀锋涂了亚光层，宛如一条潜藏的毒蛇。他直视着荆兰英，神态却很放松，丝毫不见紧张。

“这里可到处都是监控，您要对我开枪吗？”

他低声问。

“从你偷走刀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过这个结局。”荆兰英眯起眼睛，“小伙子，为了一个怪物，你要背叛人类？”

“我没想过背叛人类，我只是看不太惯您的行事作风。”卫九川轻笑，“还有，我并没有打算刺杀您。”

他面朝荆兰英，缓缓靠近女巫所在的收容室。

短刀在掌心转出一朵刀花，刀尖向内，他很坦然地握住刀柄，一刀刺入自己的大腿！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玻璃墙面上，刹那间血腥味盖过了其他所有味道，本来恹恹打不起精神的吉祥刷一下抬头，带着铁链哗啦啦扑到玻璃墙前，砰砰撞墙，狂吠不止。

剧痛令卫九川的身体轻微颤抖，他的左手沾满了血，轻轻在玻璃面上留下一个血红掌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谁都没想到，原本空旷无人的实验室雨后春笋般瞬间冒出来十几个人，个个神情紧绷，就要往这边奔来。

荆兰英抬手制止了他们。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九川靠在玻璃上，腿上的血根本来不及浸透布料，顺着裤子往下流，在这一刻他的表情依旧很轻松，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荆将军，我说过，您误会了很多事。”

“比如，您根本没有把云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收容室里的金花茶似乎察觉到了墙外的喧闹，枝条开始颤抖。厚厚土壤上那些绿得太假的草叶如同遭遇了一场无形的狂风，不约而同地倒伏下来。只是这些变化实在不够夺人眼球，竟然没被发现，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卫九川。

这是一场豪赌，万幸，他赌赢了。

他半张侧脸贴着冰凉的玻璃，因为持续失血眼前开始发晕，但眼神却很柔和。他说：“比如，您低估了我在她心中的分量。”

张牙舞爪的巨大影子投在玻璃上。

原本生长着金花茶的地方掀出一个深深的洞，看不出品种的藤蔓足有半米宽，咚一声重重砸在玻璃墙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收容室，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女巫会在一瞬间膨胀到如此可怕的体型，那些藤蔓砸下来时仿佛有雷霆万钧之势，带的整面墙都在颤抖。

“别……别慌！”收容处保卫科科长是个身经百战的彪形大汉，但也没见过此等场面，他强压恐惧，试图控制局面，“那是军用级的超耐压防爆玻璃，没那么容易破！”

咚！咚！咚！

堪比钢筋铁鞭的巨藤一下下砸在玻璃上，如同某种深海巨兽或者噩梦怪物，厚达三十公分的玻璃墙已经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纹。保卫科长咆哮着冲过来试图拉走卫九川，但他拒绝了。

荆兰英随着安保人员撤到了第一道防护门之外，沉默地望着他。

“离这里远点。”卫九川对保卫科长说，“她现在很生气。”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断裂的声音无孔不入，玻璃内侧如同断裂的冰层，裂纹飞快向四周蔓延，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恐怖风暴。保卫科长咽了口唾沫，却依然没有放弃尝试，“但我不能留你一个伤号在这里……”

喀！

远比之前数声更响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似乎整个空间都暂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玻璃墙上的一点——那里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层层叠叠的巨大裂坑。

下一秒，整面高达八米的玻璃墙轰然碎裂！

如果有人见过世界上最光华璀璨的流星雨，那么此时的场景竟然不逞多让——玻璃碎片把每一道细微的光线都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彩光，几乎炫目到刺痛。漫天飞扬的彩色碎光里，两根巨藤利箭般飞出，眨眼间跨越十数米，赶在防护门合拢前卡在了中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出声，只有玻璃坠地的清脆裂响。卫九川和保卫科长是两个离玻璃墙最近的人，但他们毫发无伤——因为两人被牢牢护在了细密坚韧的藤球里。

一根细长的藤蔓沿着缝隙钻进去，先是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卫九川的脸，然后向下，轻轻勒在伤口上。

一朵小小的金花茶冒出来，挂在枝头上。

他拨开一点藤蔓，看到有人慢慢从收容室里走了出来。

是云。

她还穿着那身墨绿卫衣和工装裤，也不知道是怎么模拟出来的，浓密黑发披在身后，就好像中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白色的运动鞋踩过玻璃碴子，咯吱咯吱，令人牙酸。她在断裂的玻璃墙残垣前停下，锋利断口处高低起伏如尖锐的山峦，几根藤蔓伸过来，为她织出一条厚厚的地毯，盖过最锐利的那一边。

女巫踏上地毯，宛如童话故事里华丽出场的大反派。

云的动作并不快，但没人敢打扰她。和卫九川挤在一起的保卫科长差点一声“卧槽”脱口而出，还好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于是云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到防护门前大概五米的位置。

人群里终于有了点轻微的骚动，那是因为有人想再度往后撤，却绝望地发现不知何时后路已经被藤蔓封死，所有人被迫在门前挤做一堆。一个男人悄悄掏出枪，但还没来得及给子弹上膛，一根藤已经伸过来轻轻巧巧地把枪勾走了。

“你想，谈谈吗？”云轻声问。

她看向的位置正是荆兰英。

.

特控局，作战室。

“小白楼？”周荣波愣了愣，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说，女巫在失踪前说的最后一个词是这个？”

“昨天晚上解处审讯卫队长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宋椒说着又有些迟疑，“可小白楼到底是什么？之前她也说过小香山的度假村是丧尸病毒开始蔓延的地方，但我们都快把那掘地三尺了，别说活人，活老鼠都没见一个。”

周荣波神色严肃起来，“除了这些她还说过什么？”

“别的也没什么了吧，主要是她说的话就很少。”宋椒努力回想，“呃，她那些磁带里的内容算不算？我们也拿去化验过一部分，有的磁带都是□□年前的了，生产编码却是一年后，现在也不知道能信不能信。”

“磁带？”周荣波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因为磁带局里还仔细查过我……那磁带里有应验的话吗？”

“还是有几条。”宋椒说，“比如说前两天的天气，还有美国政坛再爆恋|||童丑闻什么的……对了，有盘磁带说德山——就是做手机的那个德山，他家老总的幼子失踪了，这两天局里派人盯梢呢。”

周荣波神色一动，“德山老板的小儿子失踪？未来几天会发生的事吗？”

“对。”宋椒点点头，“不过这个也难说，万一就是因为我们盯梢人家才没失踪呢……”

周荣波单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周教授，您有没有想到什么？”宋椒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出去也行……”

“哦，不用不用。”周荣波摆摆手，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哟，都这个点了，我本来说好中午和太太一块出去吃饭的……这边没法马上结束，小宋，能麻烦你下楼一趟把我太太领到办公室去等着吗？”

“嗐，您客气了。”宋椒二话不说站起身，“我这就去，您慢慢思考哈。”

他出了作战室，直奔电梯前往一楼大厅。

大厅里果然等着一位女性，因为没有位置可坐只能站在楼梯下。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轻愁，但因为出众的相貌令这份忧郁更加动人。她拿着手机，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按下去。

“您好。”宋椒朝她走过去，“请问是周荣波周教授的爱人吗？”

女性愣了一下，随即展颜微笑，“你好，我是。”

“那太好了，周教授说他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让我领您去他办公室。”宋椒松了口气，“怎么称呼您？”

“我叫柯绮文。”女性柔婉地点点头，“他还要很久吗？”

“我不是很懂，但应该不会很快。”宋椒按下电梯的上升键，“毕竟她挺棘手的……应该不是普通人那种一分析就能出结果的吧？”

“她？”柯绮文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问，“是那个人形天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