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车之鉴告诉宝缨,苏起这人惯会出尔反尔,对她尤甚。www.jiuzuowen.com他倒是对孟府很知晓,话里话外听着不像好话的评头论足,跟他就能学着好么?学他一把年纪了做人还做不到言而有信?
宝缨不和他装傻了。若他说话不算数呢?她不会问出这话,他的可信度为无。
“不吃了。”宝缨擦拭着手里的帕子,对麻衣道,“不如赏给新来看守的侍卫大哥。”
苏起好整以暇的观望着她。
麻衣上前,听宝缨小声的附耳道:“总不能受了我赏就得拖出去打死吧?你去瞧瞧,若是再碰上了来蕖园打探的谷小娘一类的人,也可以顺给赏给她们。”
宝缨知道这话他会听见。
谁知到用晚膳时,苏起再没给过她一个好眼色。气冲冲走的是他,又赖着睡回来的又是他,前脚和她笑眼说好话的是他,阴晴不定的又是他。宝缨不是看他眼色行事的下人。他又不是老天爷,放晴下雨都由他说了算?在宝缨的预想里,所谓淮上侯平日上朝时也只是个会恃功矜宠的。
她又是哪句话惹他不快了?
宝缨想,他要是能告诉自己,她不介意再当着他的面偷偷多说几句。
将近戊时时,宫里派了大太监前来传了口谕。
苏起被召进了宫。
苏起进宫前连朝服都没有换,一身晚云渐收色的长袍,翩若惊鸿的窄袖纹路。在御书房见到景平帝,景平帝刚用了药,鬓角都显出灰白色,照常的问了他一番军中事宜。
年前在新溪原有道军事竣工,才免于突厥动不动想从大邺手里讨点好,各方的小股兵卒纠扰,因借着山如屏风的地势,有九叠而成,故名九叠嶂。
苏起在宫里告退前,景平帝提起旧事:“朕还记得,你那时还朕说,若蛮人再来犯,只教他有来无回。九叠嶂这样的用兵奇法,景璞果然没辜负老侯爷的教导,朕只怕你再要去俢个九重天出来。”
景平帝这个年纪的说话很不显山不露水,却有点敲打的意思。
攘外必先安内。
在立储上,总有皇子在这上头栽跟头,四皇子即先太子命薄不谈,眼看只能立长,静王自己作了死,三皇子早幺,剩下个二皇子能不能立的起来还是个大问题,说不好景平帝哪天一蹬腿就醒不来了。
……
宝缨次日醒来时,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棉衣给她梳发,见她若有所思,随口道:“姑娘是不是没睡好?”也不怪棉衣会这样问,宝缨生的白,脸蛋上常年看着却没有血色,气色好不好这件事很难在宝缨脸上看出来。
宝缨认真答:“没有。”
她一夜到天明。
苏起有没有回来她都不知道。
棉衣道:“侯爷回来后还用了顿宵夜,之后奴婢也不知了,姑娘睡的熟,怕是被叨扰了。”
宝缨:“……”
苏起回蕖园时,过了子时时分。主屋的烛火都歇了,倒是棉衣等人睡的耳房外头还挂着一盏微亮的灯。宝缨在榻上难得睡的闲适,比她前些日子提心吊胆的模样看着舒畅多了,她倒是乐得自在的很,丝毫不会为了他拈酸吃醋。正如蕖园上上下下都没有她自己的物件,看似来去都轻易。
今日的宝缨却没有这样想。
福安所谓说的给她腾出的小书苑,宝缨过去瞧了。
没有她说的赶考书生境况那么夸张,摆的都是些杂谈闲论、音律诗词,看着就是个陶冶情操的地儿,大概是苏起想将她养的奇货可居。宝缨想起他昨日给自己的新鲜说法,宝缨幼时启蒙是有亲生爹娘在侧的,只在幼时,之后到了孟长夫府上,汪氏没有细心教养过她,连几月份该提前添衣都没有和她提过一句,可想而知。她跟着孟府姊妹学过几年书堂,孟贵妃爱给她说教,教的本质都是侍君那一套,难怪那会儿她一碰见苏起就吃苦头,若她早些养去孟老太太膝下,苏起拿流放要挟她她也不会那么快露了底。
过去那些年的一件件事,就像命中早安排好次序。
归根到底,她和苏起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在于苏起幺蛾子不断。
他就是这样煞费苦心的不肯放过她。
非要和她过到一块儿。
苏起这日回蕖园时,宝缨已用过了晚膳。
他带回府两坛花酿酒,让福安给存去了地窖里,徐全本要给他拿的是陈年的清酒,想起苏起府上住的佳丽,正好当成全苏起的美意,一举两得,便慷慨赠了两坛花酿。用徐全的原话说,他能送的出手什么金贵的呢?跟侯门用万两黄金悉数拿去练兵相比,那都是班门弄斧。
宝缨正待在小书苑,看着还有点挑灯夜读的苦读劲。
远远的就能听见她主仆几人有说有笑的声音。
宝缨只是在玩“你划我猜”,被抓壮丁的是蓝衣,负责比划。宝缨随手翻出书里一页纸,还为人师表的教蓝衣认起了字,棉衣和麻衣谁先猜出来,谁就能拿到彩头。
福安在之后知悉以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像在侯爷每逢马球会给旁人设彩头时。
苏起只知道眼见为实。
她拿他这里的首饰打赏下人,出手平生所见的豪爽。
宝缨见他来了,笑意一瞬间的收敛。棉衣等人给他行了礼,规矩的出去了。
宝缨在他面前开口都有点心里没底的忐忑,在为非做歹这件事上,她比他还是逊色多了,想想也是,苏起是什么人,在脂粉场上和这样的男人狭路相逢,她都得输的干干净净,要么就叩头拜师,要么就回归江湖重头学艺。
明明她只能算是个打着“平凡就是真”旗号的新起之秀,择夫也是要找老实可靠的那种,偏偏被苏起迫害的学会自保,誓得再脂粉场上开出一片自己的小天地。
“……侯爷明知道我不通音律,这里十本有六本都和音律相关,怎么,明儿还得让福安在辟一座琴房出来吗?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相比之下,我可就寒酸多了。”宝缨连怼他都掌握着分寸,防着他火气真上头了拿她发泄,大不了……他也不会拿了她的性命。又想他气都没地儿撒赶紧走,将她一个人丢在蕖园再好不过了。
宝缨想他还不如继续去沾花惹草,别来招惹自己才好。
“你小祈氏这话又说错了。”苏起捡起她堆在书桌上翻过的一册册书,一一略过名目,“这些……凡是除你以外的,都是身外之物。你就不同了。”
他拿她当身内之物。
宝缨听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都懵了。
……禽兽。
他既说她跟着孟家人没学到好,宝缨便拿出孟贵妃教的那套忸怩道:“侯爷这样……是存心看不起我吗?明知我家学一般,若说音律,哪里比得上汪氏给我那两个姐姐请的琴师呢?”她这话说的可怜模样,比她平日里不自知的情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起一副“你还知道啊”的有感而发脸:“孟家那一窝蛇鼠之辈,实是将你养歪了。本侯想,这世上原没有养的十全十美的姑娘家,你跟在侯府养着,姑娘家做人还是光明一些好,等将你养上正路了,你也不用在蕖园待着了。”
苏起这话乍听是冠冕堂皇的玩笑话。
……只是他说的正路,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听着还以为是他的正妻。宝缨不会做多想。
他这人还是一如既往。
宝缨养在嘉兴孟老太太的前三年期间,听过坊间的说法,都说淮上侯对皇权虎视眈眈,景平帝每每行事都忌讳他三分。他和她说这话不觉得荒谬吗?她这儿都跟着他同流合污了,还能走上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