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说等他休沐日会带她出去走走。www.xiashucom.com这话宝缨不是不会信,而是不能信,他这人说话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个准信。
宝缨啃着棉衣带回来的糖炒栗子时,听棉衣道:“我看这府上的大管事为人好像很正直……”棉衣对于蕖圆的下人底细摸的八九不离十,有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骨瘦如柴命都快丢了被捡回军帐,平时话不多,私下也不见嚼舌根,还有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天生不会开口,还是做错过事和这府里的阴私有关。
宝缨看着棉衣就像在看初来乍到的自己:“你能从福安身上看出正直来,可见你也是个单纯的。近朱者赤的下一句是什么?”跟着苏起的人能有的好么?
棉衣惭愧:“不过这府上的路我用心记了,也不算没有收获。”棉衣说着就拿出了荷包,“差点给忘了,姑娘快数数,还是姑娘英明,让奴婢捎了两样首饰出去,奴婢趁着福安那几人没注意,找了个时机典当了。”
宝缨对她的记性感到捉急。
麻衣新提了一壶茶水进来,道:“送茶叶来的小厮说,这是府上新得的峨眉雪芽,这日头喝着不伤胃口,奴婢给姑娘煮了尝鲜。”
见宝缨还是娇慵的歪在一方美人榻上,一动不动。
宝缨想起昨夜苏起的肆意,非要做出一副体恤模样,说是蹭一蹭,浅入的她也难消受,二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到后来却不见得,他又哪里会愿意为她忍的辛苦呢?宝缨之后也瞧不清他是个什么脸色。她早上醒过一回,苏起正要起身穿衣,他的一只腿还紧紧依在她膝间,亲密无间。宝缨有种乏而无力感,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麻衣翻了一件薄绒的毯给宝缨盖上。
宝缨歇到将近傍晚时,太阳将要落山,日头没有那么照人。提议道:“我们去园子里逛一逛。”
棉衣接到她的眼色,将分量十足的荷包收起来。
麻衣早在园子里绕了个遍,连哪处篱丛的花开的最艳都知道,在前带路。
踩在鹅卵小径上,麻衣心直口快的道:“奴婢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都说奴婢头脑不灵光,可是奴婢听老人说过,宁做平民妻,不做公府妾。眼下姑娘这妻不妻妾不妾的,算什么?”麻衣的本意是为她不平。
棉衣拉下脸:“胡说些什么?”忙去看宝缨,见宝缨面色无恙,棉衣才放下心来。
之后麻衣再想回头说什么,被棉衣狠狠瞪了回去。
*
苏起虽将人当宝贝似的藏的严实,却没有想过藏她一辈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连宝缨都能想透的道理。
蕖园住了个女子,淮上侯视若珍宝,好比窗前的白月光,住了一连十多日都离不开那女子。
有福安在,府上不会起什么不三不四的流言。
听到这句话的是谷小娘。
谷小娘是住在侯府后宅里,除了老夫人关氏以外,唯一的女眷,早些年关氏做了主,将她纳给苏起做了妾室。
关氏当初能挑中谷小娘,一是淮上侯到了收通房的年岁,京中世家的男儿大都是这样的,不好让他后宅空置,不然岂不是要失了体统。二是谷小娘其人听话,从在苏起书房伺候笔墨起就很细心,每日都会将苏起身边的事禀的事无巨细,很让关氏放心。
谷小娘失宠多年,她自己又何尝不知,从做了这府上小娘的第一天起,她就再没有得过苏起的睐眼,倒是在关氏住的东馆里碰见过苏起几回,谷小娘连苏起对自己说过几句话都记得清楚,她这日子还不如在书房伺候时,苏起还叫她念过诗给他听。关氏为此对她冷淡过一些时日,当了小娘又怎么样?谷小娘一度以为自己快埋没在这府里了,幸好她挺过来了,关氏年纪大了,身边正缺人说说话,正好谷小娘这么些年在府上,和下人有交情,关氏也需要她这么个耳目。
谷小娘这几日常常携着婢女到蕖园附近想要瞧瞧,奈何蕖园一处大门两处偏门都有府兵侍卫把守,谷小娘这日也不例外的去了。
这日让她撞上大运。
宝缨主仆三人正在园子正门口,和不肯放行的侍卫讨教还价。
宝缨费了些眼力,才在面前守门的俩侍卫脸上分辨出不同来,和气的问道:“你哥俩儿是打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吗?”
棉衣听宝缨这心态不知怎么的更觉出心酸了。
偏偏侍卫大哥都是油盐不进的,忒不通情理。
棉衣生平头一次行贿没管用。
宝缨开始睁眼说瞎话:“你当我做什么要出去?昨儿侯爷在我这里提了一句,要我去书房走一趟,取他惯用的笔墨,今日来了,务必要看到才行。还说我整日里窝在屋里不肯见人很不像话,盼着我出去走一走活泛些才好。”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属实木头人。
谷小娘躲在一棵葱茏的树后,远远的只看了个纤袅身形,都能断定出蕖园里头那位必是美人无疑。
谷小娘像在自言自语:“你说……侯爷真的让蕖园那位近身伺候了么?”
回话的是婢女麦麦,麦麦和谷小娘以前都在在苏起书房当差的,和谷小娘说话也随意些,只道是专房之宠,还能有假?
谷小娘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很不好看。
麦麦道:“不如……告诉关氏去?数着日子,关氏也快从栖音寺吃斋回府了,关氏真能给料理了也好……小娘,你说关氏该不会容侯爷将人给抬进来吧?”
谷小娘摇摇头:“先去会会她。”
谷小娘到了蕖园门口。
“还请谷小娘回去。”木头人异口同声的开口说话了。
宝缨等的都快觉得有生之年了。
谷小娘今日鬓间戴了珠花,能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的痕迹。宝缨跟个山顶洞人好不容易见到这世上另外的活人似的,看向谷小娘的同时,谷小娘也在盯着她看。
难怪像侯爷那样的人都能迷去心魂,罕有的美色当前足以概括原因;香腮空月眼,柔弱无骨貌。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谷小娘刺探道。
“祈。”宝缨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对外吐出自己这个姓氏,到了这时候,孟姓被她抛到脑后,想想很滑稽,明明祈是她的本家,她这姓氏一报,还害的祈氏抹黑了。
“祈小娘。”谷小娘再开口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看着你年岁不大,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木头人侍卫互相交汇了个眼神,沉默了。
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
主要来源于谷小娘的危机感。
宝缨听到后先是震惊,险些还将舌尖咬到了。
好笑。她是入了淮上侯府的宗祠了?怎么就成祈小娘了?这口大黑锅她可不背!
宝缨不善与人交恶,本想大局为重,试着找一找同盟,以后用的上也能助自己逃出去。
“放肆!”宝缨流露出被冒犯之后的鄙薄,听的谷小娘愣住。
谷小娘心想这祈氏可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出生来路都不明,不知用什么歪门道爬上了侯爷的榻。
宝缨面上看着半点不见生气的模样,又道:“祈小娘?当不起,我有正头夫婿的。你也不怕失了言,再引火烧了身?这样,不如你尊称我一声赵夫人。”
谷小娘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
“赵?!”谷小娘觉得哪儿不对,难道是亲王那一辈的家眷?谷小娘摸不着头脑了。
赵是国姓啊。
到底不敢再得罪,谷小娘暂且先灰溜溜的走了。
*
是夜色。
宝缨用过晚膳,坐在梳妆镜前。
“姑娘……”棉衣正替她绞头发,想起先头的这事儿,心里酸的都能泛汁了,“姑娘的不快奴婢都知道,姑娘何苦要给那谷小娘好脸色看?”
宝缨手里取了一本苏起留在长案上的《太平御览》,写的都是政见,她一个字都不懂的翻阅了一小半。
麻衣道:“奴婢看那谷小娘就没安什么好心!”
“是个人都知道。”棉衣道。
宝缨听的心烦意乱:“行了,你们下去吧。”也不知这现状,三个臭皮匠能不能赛过诸葛亮,当然了,苏起肯定是不能比神算子的。
酉时刚过,苏起推门进来。
他肩上披盔,连佩剑都没摘,红锦勒甲的衣,通身华表的恢势。
宝缨将他的书合上,放回去,待他却没给个好脸。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沦落到有人叫自己祈小娘。
“景平帝那些个平辈的兄弟,死的死,老的老,要么就是在封地自在的很,久不回京了。”苏起将她的举措尽收眼底,“本侯怎么不知,当朝多了位赵夫人?”
“不然呢?”宝缨硬着头皮仰脸看他向自己走近,轻飘飘的道,“我是嫁了人的,你亲眼所见,有夫婿不是理所当然么?”
她自己都觉得胆被养肥了。
可是谷小娘算哪颗谷,她一个和侯府毫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要受谷小娘的窝囊气?
苏起宽袖一抬,朝她扔去一封信纸,他勾起一抹不拘的笑,眉峰却沉寂的骇人:“现在你没有了。”
宝缨矮下身,伸手捡起一封由前静王落款的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