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是清澈的，衣物漂在流水上。这是由青石板堆积成的单调世界，捶打衣物的声响构成世界的主旋律。

歇息的工夫，浣衣女抬头用湿手揩汗。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掠过视线。

身影的主人是一个无法忽略的存在，与多水温柔的小镇格格不入，仿佛自带一股冷气。

大概是哪位不认识的富家千金吧。浣衣女子重新投入工作。

“明珠，什么时候了？”

“时候还早着，小姐不用着急。”使女回答。

千金一行人要前往采月斋，一家兼具娱乐场所功能的酒楼。

江俞走得摇摇晃晃，多水的世界被隔绝在斗笠上的纱帘之外。

穿越过来的这些天，她基本上全在船舱内睡觉。那位所谓的“主人”是一个闲不下来的女子，与人交流时脸上总挂着客套的笑容。

主人是将军府的千金，此去江南，是为看望得病的舅舅。

江俞想到，自己前一世，唯一的牵挂也就剩下一位舅舅了。

此刻江俞或许要被迫接受与这位千金的十多年情谊。

那天江俞是被两位使女的对话吵醒的，睁开眼，她首先看到陌生的天花板。

天花板，准确来说是帷帐晃晃悠悠地荡在眼前，根据其质地及花纹，江俞大概能推断出整个房间的装潢之豪华。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特色酒店？挣扎良久，零星的记忆终于被唤醒。

失控的货车，袭来的高楼，手术台上最后的挣扎……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要以新身份继续生命。

江俞为自己的适应能力表示由衷赞叹。

接下来的几天，那位叫明珠的使女时常陪伴江俞左右。

明珠从小和楚云洛一起生活，温婉朗润，人如其名。她是楚云洛身边的管事使女，此刻，她要充当向导兼老妈子的身份，照顾重病的医师。

江俞就是医师。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连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基本不敢说话。

她知道，即使是说话口音这种小细节也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在不清楚后果的前提下，江俞不敢轻举妄动。

能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千万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所幸从他人的对话中，她了解到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的名字也叫江俞。

熟悉身体的几天，她时不时会望向一切可反光的东西，端详自己的容貌。

这个世界的她皮肤白皙面貌清秀，眉目间透露出一种淡然的神情。

与人交谈、翻阅资料的同时，一些记忆以文字或画面的形式浮现出来，她逐渐对自己当下的身份有了大概的了解。

她不仅是一位药师，更是一个经特殊手段改造出来的药人，与楚云洛关系匪浅。

传闻药人百毒不侵，是药物与毒物淬炼而成的怪物，其本身的血液是上好的药材。药人的培养成本极高，过程残忍，成功率低，因而十分稀有，像江俞这种存在意识的药人更是少之又少。

那一年，太医令江衍因罪被免职，并且收到了残忍的惩罚，留下年仅八岁的孙女江俞。

楚将军念在与江太医昔日情谊，收留了江俞。楚小姐自小多病，江俞便成了她的贴身医师。

她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江俞宣布，这是一个设定极其扯淡的缝合怪世界。

青石板铺成的街上，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溪水穿过古桥流经小镇，流经机器轰鸣的工厂。

自己所处的这间采月斋也非同凡响，管弦之声不断，打扮精致的傀儡小人端着乘酒的盘子走上前来，面带微笑。

周围的人都安心享受着这一切，丝毫不觉荒诞。

至于楚云洛这个人……

江俞只能评价她动手能力极强。

那天晚上，她亲眼看到楚云洛将打扮漂亮笑容可掬的傀儡小人拆成了零件。

“你省省吧，我是不会出卖主人的！拆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傀儡小人身残志坚。

楚云洛坐在黑暗中，手里拧着一只木制的胳膊。

“我不好奇你的主人是谁，他要是实在想监视我我也没办法。我最好奇的是你的身体构造……”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始终没能停下来。她真的很会拆，动作利落，基本不会发出噪音。

傀儡逐渐没有了声息。

江俞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你，不要紧吧？”

楚云洛回头看了一眼。

江俞不住惊叹，好美的眼睛啊。

应该不是错觉，在回眸的那一瞬间，楚云洛的眼里沁满了温情。

“无妨，这东西鬼鬼祟祟的，看材质都和店家的其他傀儡不同，我早就注意到它了，居然还敢趁夜里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企图。”

江俞：“就这么拆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谁知道这家伙身上有没有什么监听的东西。不仅要拆，还要把它再重装一次，替它改邪归正。”

改邪归正。亏她想得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江俞终于下床走到楚云洛跟前。

看着一地的零件，她心里不由地发怵。

“你不是还病着吗？”楚云洛抬头问着，手上的活计始终没有停下。

江俞患病又舟车劳顿，身体疲乏意志消沉，楚云洛放心不下，便让她和自己住一个房间。

江俞仍咳嗽着，不过感觉状态好了许多。只是看到傀儡零件时，心口莫名浮现出压抑的感觉。

“好多了。”

据她的了解，这个阶级世界的自己虽然算下人，却拥有和小姐平等相处、坐在一起谈话的权利。

“还是得注意一点。”楚云洛总算把小人拆完了，她伸手抚摸药师的额头，随她的动作，轻薄的衬裙面料上出现褶皱，湿发披在身后，她刚沐浴过，药气没有平时那么重，取而代之的是丝丝花瓣香气。

若是点着灯，大概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吧。

“……好。”江俞应着。

月色在黑夜中酝酿着，在这个朝代有崇拜月亮的宗教。他们赋月亮以神性，视月光为恩惠。

楚云洛的目光在月色中趋于平静，思绪流转于夜色。

“也许和那几个外国商人有关，”楚云洛说，“他们大概很在意那些白花槿吧，可是那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市场上。”

夜晚平静如水。

楚云洛注意到江俞眼中闪过的异样神色。

她最终把傀儡装好了，夜里睡眼惺忪，江俞看到昏黄烛灯映照着的楚云洛的身影。

这天晚上她做了很多梦，大概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回忆。

傀儡装好了之后就成了一件精致的摆设，要使它动起来，需要用“术”。

在这个世界里，术是一种动力，一切机械皆由术驱动。

第二天一早，江俞睁开眼，就看到那具傀儡穿戴整齐摆在桌上。

楚云洛坐在床边睡了一夜，神态自若。

触及响动，她醒过来，睁开眼，看了看江俞。

江俞心里一悸。那双眼睛，与梦里的双眼重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天呐之前出现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