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栀倒不介意选边上的诊室,反倒觉得这里更安静些,所以她点点头道:“挺好的,不缺什么了。”
李掌柜松了口气,又带她去后院转了一圈,回来后问:“既然沈大夫你过来了,那雪花膏以后是不是可以直接在医馆里做?”
沈青栀想了想道:“可以,不过村子里的雪花膏已经做开,乡亲们有个营生不容易,能否两边同时做?”
李掌柜医馆开了几家,门路自然多,略一思索就应下了。雪花膏卖得好,只要做出来,他就不愁卖不出。
说到这个,沈青栀从袖袋里掏出一罐祛疤膏递给李掌柜:“这是我新做的祛疤膏,我自己已经试用过,祛除疤痕效果不错,李掌柜是否感兴趣?”
李掌柜接过祛疤膏打开细细看了看,沈青栀把右手手臂的衣袖撸起一些,露出手腕处的疤痕,示意李掌柜看。
她用祛疤膏已有二十日,除去她特意留下作为对照的那处疤痕,其余地方的疤痕已经消了很多,皮肤光滑细嫩,只颜色与原本白皙的肤色略有不同,再用几日便可完全恢复。
她道:“一年前我摔下山崖受了重伤,身上留下不少疤痕,就同这处一样。祛疤膏我用了二十日,如今已经恢复许多,等再用几日应该可以完全恢复。”
李掌柜很是惊喜,有了沈青栀之前给的医书和雪花膏,他并不怀疑她在说大话,当即同意了。
沈青栀把雪花膏和祛疤膏的方子以及制作方法告诉李掌柜,并约定好,北溪村的雪花膏仍继续做,医馆这边同时做祛疤膏和雪花膏,利润双方五五分成。
除了这些,沈青栀同样把保济丸的药方和制法一并教给李掌柜,不过这个是药,她没有要分成。
*
接下来两日沈青栀夫妻去陆府拜访了陆老夫人,陆承睿又从中牵线带萧景瑜结识了几位同窗,大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接着便到了元宵节。沂州城的元宵节很热闹,从正月十四开始连续赏灯三日,城里大街上到处都挂满花灯,尤其是沂河两岸,更是灯火通明。
元宵节那日,沈青栀一家人早早吃过水饺和汤圆,驾着驴车去了沂河边。
河边早已挤满赏花灯的人,到处都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灯楼和灯树,有的甚至有几丈高,沈青栀仰起头踮起脚也无法看清上面那些花灯上写的是什么。
这些花灯大都是沂州城的大户人家挂出来的,不售卖,只为应景和讨个好彩头,但若有猜出灯谜的有缘人,便可带走这盏花灯。
四人沿着河边一路走一路赏花灯,每人手里都已提了几盏漂亮的花灯。
两个孩子不时惊叹出声,沈青栀也兴致勃勃,她前世的元宵节虽也热闹,但与这个时代有很大不同。
前世的花灯虽漂亮,但与眼前这些手工制作却栩栩如生的花灯相比,少了不少野趣。而且,靠着猜灯谜得来的花灯与花钱就可以买到的花灯,意义大不相同。
更别说她前世一个单身狗,根本没有体会过这种与心上人手牵手徜徉在灯光花海中的浪漫。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一个灯树下围了不少人,桐桐开心道:“嫂子,前面那盏花灯好漂亮!”
沈青栀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一盏漂亮的琉璃花灯,她眼睛一亮,拉着萧景瑜挤上前。
那盏琉璃花灯挂在灯树最显眼的位置,虽是琉璃花灯却并非琉璃制成,而像是由羊角和牛角等反复打磨后制成,上面雕刻出镂空的花纹,又绘着精致的山水人物、兰草君竹,十分新颖别致。
这盏花灯最为精美,但其上的灯谜也最难猜,不然也不会围着这么多人跃跃欲试又无可奈何。
沈青栀把灯谜认真读了两遍还是没有头绪,刚想向萧景瑜求助,忽听到陆承睿的声音:“萧兄,沈娘子。”
她抬头看去,正看到陆承睿笑着从花灯后面出来:“我原本想叫上你们一起玩,偏偏祖母非要我来守着自家的灯树。”
沈青栀惊喜问:“陆公子,这个灯树是你们府上的?”
陆承睿看了看那盏琉璃花灯,挑眉笑道:“是,怎么,猜不出?无妨,若没人能猜出灯谜,这盏花灯明日便送你了。”
沈青栀撇撇嘴,刚要说她相公可以猜得出,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谁说我猜不出,谜底是半夏对不对?”
她翘着下巴乐滋滋地看向陆承睿,心道我一个大夫,就这还想难倒我?
她等着陆承睿说是,不料陆承睿却挑着眉没说话,沈青栀的笑容僵在脸上,犹豫问:“怎么,不对吗?”
萧景瑜却笑着看她一眼,对陆承睿道:“陆兄,娘子猜中了,把灯给她罢。”
沈青栀眼睛一亮,陆承睿这才“哈哈”笑出声来,也不逗她了,伸手摘下花灯递给她:“居然真猜出来了,不愧是沈娘子。不过这压轴的花灯给了你,我家这灯树今晚就要失色不少,回头你们可要补偿我。”
沈青栀得了心仪的花灯,心情正好着,看着手里的花灯眼皮都没抬:“好说,回头想要什么告诉我相公就是。”
几人还要继续往前走,陆承睿待在这里也无趣,叮嘱阿福和阿贵守好灯树,跟着萧景瑜二人一起往前走了。
前面不远处有人在放莲花灯,河面上已经漂了不少灯,远远看去好似河里真的开出了许多莲花,煞是好看。
两个男人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但沈青栀喜欢啊,她快步上前,从卖花灯的老夫妇手里买了五盏莲花灯,然后每人分了一盏。
看到有人拿着笔在莲花灯上写字,她也从一旁拿起笔,想了想,低头认真写下一句“所愿皆圆满,所亲皆安康。”
刚写好就见陆承睿正把脑袋凑过来要看,她赶紧用手捂了一下:“不能看。”
陆承睿撇撇嘴,萧景瑜接过笔,在自己的花灯上写下“愿娘子所求皆圆满”。
一旁悄咪咪看着的陆承睿:……今晚明明没怎么吃东西的,怎么突然感觉饱了?我干嘛要跟过来,守着自家灯树不好吗?
一旁的桐桐自己在莲花灯上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愿望,又帮妞妞写好,陆承睿也接过笔,在自己的莲花灯上胡乱写了一句,五人一起去了河边,点燃花灯中间的蜡烛,然后放入水中,小小的莲花灯很快随着水流往远处漂去。
沈青栀站起身,视线也随着自己的那盏莲花灯往远处去,待莲花灯漂远,汇入灯海,分不出哪一盏灯才是她的了,这才收回视线。
她原本不信神明,但她却跨越时空穿越到了这里,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神明也说不定?希望她的莲花灯真的可以漂到神明座下,让她的愿望皆能成真罢!
*
过了元宵节,赏完花灯,就到了州学收假复课的日子。
这日沈青栀夫妻早早起床,妞妞已经做好早食,夫妻二人吃过早食就出了门。
州学在兰陵县主街和东一街之间,从家里出门右拐,出了梧桐巷再右拐往北走片刻,走到一条横向的大街左转再走不远便到州学。
二人步行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州学门前,州学比县学大了许多,正门也比县学更气派。刚在州学门前站定,忽听一旁有人喊:“萧兄?”
沈青栀二人扭头望去,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赶山那日碰到过的王之斐。
沈青栀这才想起王之斐是在州学读书的。她对王之斐素无好感,所以并未开口,王之斐却径直走过来。
王之斐在二人身旁站定,视线先是落在沈青栀脸上,唤了一声“沈娘子”,然后转头看向萧景瑜:“今日县学应已收假,萧兄为何在此?”
他心里有些惊讶,寒假前有听说他们班要来一个新同窗,难道就是萧景瑜?
沈青栀心内轻哂,觉得他无事找事,她相公背着书箱站在这里,不是来读书的,还能是来做什么的?
萧景瑜的手还牵着沈青栀的,他语气客气但疏离:“萧某有幸从县学来到州学读书,今后还请王兄多指教。”
王之斐心中惊骇,竟真是他?既然是举荐来的,那应是县令举荐才可以。那日见他与曹县令交谈似是熟稔,没想到竟有如此交情?
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如往常,拱手道:“不敢,恭喜萧兄,你我二人同来自青山县,日后当相互扶持才是。”
二人又客气几句,王之斐同萧景瑜说完话,转头又看着沈青栀刚要开口,沈青栀直接道:“王公子,你若无事先进去罢,我还有话要同相公说。”
王之斐的话卡在喉咙里,视线随即落在沈青栀二人的袖口处,衣袖虽宽大遮住了两人的手,但他知道两人的手应是牵在一起的。
他脸色变了变,终是没再说什么,一脸复杂地同二人道别,进了州学。
夫妻二人原本还有些话要说,但刚被王之斐打岔破坏了气氛,加之府学门口的学子越来越多不方便说话,沈青栀只帮萧景瑜理了理衣襟,说下学时过来接他,便让他进去了。
州学里,萧景瑜被分到中级乙等班,和陆承睿以及王之斐在同一个班。
州学和县学不同,县学里的学生都是同一个县里考中秀才功名的,不少同窗彼此都认识,关系也更亲厚些。
而州学是从整个沂州选拔来的学子,有凭真才实学考进来的,同样有不少凭家世或关系被举荐进来的,比如陆承睿。初进入州学时的学子大都互不相识,更无多少情谊。
州学里共分三个学级,初等班、中等班、高等班,只有年中或年末考通过后且积分满足要求,才能升到高一级。中等班和高等班可参加乡试,初等班则不可以。
每一级又分了三个班,甲等班、乙等班、丙等班各一个。甲等班的学生都是院试中选拔的佼佼者,所以“非正当途径”进入州学的学子,都被分到乙等班和丙等班。
而乙等班和丙等班的学子会自觉分成两个不同的阵营,凭本事考进来的是一个阵营,“非正当途径”进来的是另一个阵营。两个阵营的人自觉抱团,互看对方不顺眼。
不过都是读书人,看重气节和体面,哪怕再不服气,大多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露于面上,只在读书上暗暗较劲想要一争高下。
但这只是“大多数人”,总有人是例外,比如萧景瑜班里一个叫贺子明的同窗。若说班里与陆承睿最不对付的,恐怕就是这位同窗。
贺子明出身普通地主富户,自视甚高,对陆承睿这样的“纨绔”自是看不惯,觉得他们不过是凭借家世混进来的草包罢了。
而陆承睿自幼更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被贺子明讥讽冷待过几次也恼了,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虽说以萧景瑜当年院试的成绩来州学并不会被人质疑,但他此次同样是被举荐过来,又与陆承睿关系亲厚,贺子明便厌屋及乌,连萧景瑜一并厌恶了。
第一日入学萧景瑜特意低调,即便下午先生点名考校他时,他也特意敛起锋芒,只中规中矩作答,确保无错处即可。
他刚答完,贺子明突然起身,言辞激烈地反驳了他。萧景瑜初时并未多想,只道这位同窗与他意见相左,不料贺子明突然话锋一转,故意刁难起他。
对方显然故意找茬,萧景瑜虽低调却也不会任人欺压,所以在征得先生同意后,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看向贺子明,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只几句话就驳得贺子明哑口无言,脸色白了又赤。
萧景瑜笑了笑,朝对方拱手道了一句“承让”,复又坐下。
课间歇息时,先生刚出去陆承睿就凑过来,拉着萧景瑜勾肩搭背出去,故意大声道:“萧兄,你那么客气干嘛,那种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课室不大,这话许多人都听到了,贺子明脸色难看又不好发作,在心里对陆承睿和萧景瑜二人更恨了几分。
萧景瑜二人从课室出去,迎面遇上王之斐。王之斐径直过来道:“贺兄性子直,说话容易口不择言,萧兄莫往心里去。”
萧景瑜笑了笑:“无事,只是意见不同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王之斐又道:“先前不知萧兄也来了沂州城,未能亲自相迎,今日不如由我做东,请二位和沈娘子一起到文昌楼,为萧兄接风洗尘如何?”
萧景瑜面色不变,只眼神似笑非笑:“多谢王兄,不过萧某初到沂州城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今日怕是要拂了王兄的美意,等改日我做东再请王兄一聚。”
王之斐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恢复,然后同二人告辞走了。王之斐走后,陆承睿小声道:“对了萧兄,王之斐也是青山县人,你二人是旧相识?”
萧景瑜顿了顿,点点头道:“并不熟,不过认识罢了。”
陆承睿也看出二人虽客气但疏离,想继续八卦又看出萧景瑜不想多说,只得作罢。
王之斐同萧景瑜二人道别后回到课室,找到一位关系不错的林姓同窗,低声同他讲了几句。
那同窗听后爽快道:“这有何难,我们许久未聚,索性今晚多约几个同窗畅饮一番。”
王之斐笑了笑:“好,那便麻烦林兄,今晚由我做东,去文昌楼。”
下午沈青栀上完孟老师的课,如约去州学外接萧景瑜下学。州学门外聚了不少马车和小厮,她没往上凑,只在州学正门东边约百步远的地方等着。
萧景瑜和陆承睿一起从州学出来,往东边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冲他挥手的娘子时他脸上不由浮上笑容,同陆承睿道别后快步朝沈青栀走去。
王之斐和同窗一起出来,隔着马车和人群,一眼就看到沈青栀笑容灿烂朝萧景瑜挥手的一幕。他眼睛眯了眯,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那边沈青栀接到萧景瑜,二人刚要走,身后一辆马车突然跟上来,赶车的正是阿福。
陆承睿的脑袋从马车窗口探出来:“沈娘子,元宵节那日你可是答应要补偿我了,今日我在州学里又帮你照顾萧兄了,你不得请我去酒楼坐坐?”
沈青栀挑眉道:“请你去酒楼倒没问题,只是妞妞已经在家做了好多好吃的怎么办?”
陆承睿:“做了什么?”
沈青栀想了想道:“做了素鸭,还有水煮牛肉。”
陆承睿眼睛一亮:“还有牛肉?”
沈青栀:“对,是今日我在街市上看到特意买的。”
这个时代的牛都是耕牛,每头牛都有不同的“牛籍”,即便是自家养的牛也不能随意宰杀,只有老牛或病牛才会被允许宰杀,所以牛肉难得,而且价格昂贵,这还是沈青栀穿过来之后第一次买到牛肉。
陆承睿:“上车,今日先去你家吃,改日再请我不迟。”
沈青栀二人上了马车,阿福赶着马车往梧桐巷而去。
州学门口,王之斐蹙眉看着这一幕,直到那林姓同窗唤了他好几遍他才回神,上了自家马车往文昌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