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轻灵醒着,夏雨不满地撅撅嘴巴:“肖慕先生累了一天,茶都没顾上喝一口就来给小姐退热,小姐怎么这般无动于衷?”
嗯?夏雨这是在抱怨她吗?她也累了一天了,且尸体解剖几乎是她独立完成了,她都没让肖慕染指。若说累,她应该比肖慕更累好不好?
再说,她也一样啊!午饭晚饭都没吃,热茶也没喝一口,应该是中暑了吧?否则也不至于半夜发烧不是?
夏雨这丫头,到底是谁的贴身丫鬟吧?
“我跟他说过谢谢,哪里就无动于衷了?”懒洋洋地应了,突然腾地坐起来,萧轻灵瞪大了眼睛:“夏雨?你不会是春心萌动,爱上肖慕了吧?”
“咳咳咳咳!”夏雨吓得差点把灯盏甩出去。
噢!自家小姐要多迟钝多粗线条才会这般想?拐到姥姥家去了呀!
便是她这么个笨丫鬟,都能瞧出肖慕先生对小姐的爱慕之意,怎地偏偏小姐跟个马大哈似的,整日里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明白?
遇到这么个不懂风情的,肖慕先生当真前世造孽。
但见夏雨看鬼一般看着自己,萧轻灵得意地从床上下来,很仗义地走过来拍拍夏雨的肩膀:“你莫急,待水生帮你家小姐我攒下大笔家业,我就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嫁给肖慕。所以你现在要卯足劲儿,争取让肖慕爱上你,知……”
“闭嘴!”夏雨终于忍无可忍:“哪有你这样不自觉的小姐,只管自个儿在那里自说自话,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有说过看上肖慕先生了吗?
就算我有这个心,也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小姐你胡说八道也不替我撒泡尿照照,看我有哪一点配得上人家肖慕先生?”
嗬哟?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瞧她都把夏雨惯成什么样了,居然敢对她大呼小叫?
“你没看上肖慕?那你看上谁了?”小心翼翼地看向夏雨,萧轻灵底气不足地问:“难不成是凤栖?”
那个夏雨,不是小姐我打击你,凤栖可不行,人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你是真的配不上。不过,貌似肖慕夏雨也真的配不上。果然,夏雨比她有自知之明。
噢!夏雨看她的是什么眼神?怎么搞得她跟臭狗屎一样?
“夏雨?你别难过……”
“行了行了!”满头黑线地打断自家小姐,夏雨摆出一副后妈的嘴脸:“我说小姐?你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出去一次被肖慕先生和凤栖将军洗脑了?亦或是你在外面遇到贵人发了横财?那么多银子,你就交给水生?你的头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萧轻灵登时风中凌乱,她是不是把夏雨教化得太好了?这种话说起来一溜一溜的?
“我是真的觉得这水生是个可造之材……”
“我也是个可造之材,小姐你怎么不把银子送给我呀?一万多两银子哟!小姐你败家也不是这样败的吧?”
“咳咳!”顾不上被口水呛到,扑上前死死揪住夏雨的领子,萧轻灵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你说什么?一万两银子?哪里来的一万两银子?”
“唔!”夏雨登时无语。
好吧!就算她只是个丫鬟,但她可是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这是欺负人,还是欺负人啊?太令人桑心失望了。
愤愤地扯下小姐的手,夏雨气咻咻地转身出去,当然,还没忘记关门。
哼,小姐不仁,她夏雨可不能不义。
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愣了许久,心头突然一亮,惊呼一声“封少”,下一秒,萧轻灵已扑倒在床上捶胸顿足起来。
嗬哟!早知道这厮是个那么有钱的主儿,她疯了才会拒绝嫁给他,不就是个大抱枕吗?她计较那么多做甚?总比占了她的人再占她的身还一毛不拔要好吧?她大可以开出好价钱跟封少做笔交易嘛!笨死了你萧轻灵!
……
沈昊宸心事重重地回到皇宫,连晚膳都用得心不在焉,掀翻了敬事房端来的牌子,将管事太监撵出去打了板子,这才独自在乾清宫睡下。
辗转半天,终于陷入深深的噩梦之中……
十二月的天气,异常寒冷,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繁华的皇城仿佛进入冬眠,即便是大白天街道上也见不到几个行人。除了讨生计的街头小贩,便只有巡防的京畿卫戍踱着整齐的步伐穿街而过。偶尔,掠过一只的飞鸟,惊起一树弥漫的银花。
隔着宽宽的护城河,皇宫大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处处张灯结彩,便连勤政殿前威武的石狮子上,都披挂着耀眼的红绸红花。整个皇宫看起来似乎喜气洋洋,然,只要有心,便不难发现上至太后、皇后居住的慈宁宫和坤宁宫,下至各妃嫔的宫殿院落,皆门户紧闭,透出难言的孤寂与荒凉。
只有一处,乐曲欢快人来人往,太监宫女成群结队,人人面带微笑,这便是椒房殿。
传说上古时代帝后伉俪情深形影相随,特将乾清宫与椒房殿并肩而建,然,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为避后宫魅惑君王祸乱朝政,盛轩王朝的三宫六院皆迁入大内深处,皇后的寝宫则由椒房殿改成了坤宁宫,至今已延续了两百多年。
今日,这一惯例却被打破。因为,今日乃是年轻的皇帝纳妃的大喜日子。
自古以来,非新皇登基,封后大喜,后宫之中皆不宜大肆披红挂彩,便是册封皇贵妃,也仅在自家宫门上挂几只红灯笼,以此区分尊卑有别妻妾有序。今日这场庆典,显然打破了沉重的樊笼,然,张扬的喜庆中,却隐着难言的压抑和紧张。
所有的压抑和紧张都来源于椒房殿内的两个人,他二人皆鲜红喜服在身,却剑拔弩张。
“除了后位,朕能给你的都会给你,你为何还要这样待朕?”年轻帝王双目通红,英俊的脸庞因狂怒显得扭曲。
女子凤冠霞帔散落一地,只着一身单薄的鲜红中衣,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玲珑有致的身体虽微微颤抖,握在手里的金簪却坚定又决绝:“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您的后位!”
女子手里的金簪锐利的尖端正指着她自己的喉咙,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刺出一朵艳红的血花,可她精致绝美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动摇。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皇上不知我想要什么吗?”
“你……”面上隐痛,年轻帝王跨前一步,像是想将女子搂入怀中,但却仅仅只跨出了一步而已,只是那双不甘的手臂,依然固执地张开着,像是仍在等待女子主动投怀送抱。
女子眸中闪过一丝绝望,手中金簪又刺入几分,猩红的鲜血缓缓流下,在她优美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我想要的,不过是亲人团聚,和……”
“你便如此讨厌朕么?”年轻帝王急急打断她,像是极其害怕她继续说下去:“朕可以放过你的家人,只要你允了朕,朕就……”
“那他呢?皇上打算如何待他?”
“他?”最后一丝温情从脸上褪去,年轻帝王狂怒:“你还想着他?他做出这样的事,你居然还敢想着他?”
“便是我嫁给你,你也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他的家人是不是?”粲然一笑,女子眼角终于滚落两滴晶莹的泪珠,“宸哥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从未想过做皇帝!”
猛一发力,金簪刺下。
“盈娘!”睚眦欲裂,年轻帝王扑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腕。金簪虽未完全入喉,却已有血水汩汩而出。
将纸一般脆弱的人儿紧紧搂入怀里,年轻帝王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风平浪静:“朕答应你!朕不灭他阖府,但他,朕绝不能留。”
眸中浮起柔和,唇边的笑意愈发干净,女子艰难道:“宸哥哥!我知道,知道,你,你一直都是最,最好的,哥哥……”
就是这样,还是这样,他只是哥哥,在她的眼睛里,他永远都是哥哥。即便他这样深爱着她,即便他不惜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开启椒房殿,在她心目中,他还是哥哥。
“来人!”
人群涌入,看着满地狼藉血溅当场,个个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传朕旨意,智亲王沈擎苍涉嫌谋反,三日后午门处斩,念其父兄护国有功,不予连坐,智亲王爵位由其兄沈博文承袭。”
微微一顿,目光虽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怀里的人儿,年轻帝王的眸中却浮现出一股暴虐和残忍:“帝师白旭尧养女不贤,革去内阁大学士之职,其妻掳夺二品诰命夫人封号,‘白家三杰’一并革职,白氏一门尽数流放汴州,不得皇命,永世不得入京。”
众人顿吸一口凉气,年轻帝王却置若罔闻,一双满含愤怒的眼睛只管深深凝视怀中的女子,像是在等待她再说些什么。
然而,怀里的女子只是含笑瞧着他,目光清澈见底,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好,好,好!便是这样,她都不肯低头,便是这样,她依然不愿求他一句。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终于狠绝道:“白旭尧之女白盈盈不守妇道,赐与太子通事舍人萧铭潜为妾!”
他乃九五之尊的天子,可她却不要他。她既不愿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便去做最卑贱的女人吧!
“皇上手下留情啊!”侍奉过两代帝王的老太监终于忍不住道:“那萧铭潜不过是个正七品下阶官员,却自诩风流,年萧轻轻已有一妻两妾,更有通房丫头无数,盈贵妃如何能配与那等……”
“来人!将喜禄拉下去杖毙!”
臂上一紧,染血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低头,四目相对,她的眸中皆是哀求,与儿时拉着他的袖子央求一模一样。
还是这样,只是一个老奴,她都会求他,可是,唯独对他。好狠的心,好狠的人。
终是败在她的目光之下,年轻帝王扯住袖子道:“滚下去!再有下次,定当不饶!”
老太监惶然退下,女子却依然紧攥他的袖子不放,晶亮的眸子里带着欣慰的泪花,嘴唇轻轻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他却清清楚楚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谢谢你,宸哥哥!”
她可知他不要她的谢,不要她的感激,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心。
罢了罢了,给她吧!都给她吧!
手掌一挥,被她攥着的衣袖应声而裂,将白盈盈放下,沈昊宸缓缓起身:“将积善堂归入白盈盈名下,随白盈盈嫁入萧府。违令者,斩!”
再也不愿回首,再也不看她一眼,他踉跄离去。从此,他沈昊宸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从此,他只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帝王,无情无欲,再也不会有人能打倒他,再也不会。
谁也没有发现,年轻的帝王早已泪流满面……
腾地从龙榻上直坐起来,滔天恨意漫过心头,凄厉的喊声已脱口而出:“盈娘!白盈盈!”
外殿值守的太监和锦衣卫们被吓了一跳,哗啦啦闯进来。尚未开口,一个焚香用的金鼎已劈面砸过来:“滚!都给朕滚出去!滚出去!谁敢进来朕就杀了谁!”
这一夜,宫里人人胆战心惊,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忆起了十五年前那段凄惨的三角情债。
第二日早朝,所有的朝臣都发现皇上的神色不对,一双龙目死死盯着金銮殿上的中奉大夫萧铭潜,那双眼睛,像是恨不能将萧铭潜一刀一刀剜死。数次,众人都瞧见皇上额上的轻筋噗噗直跳。
宫里人多眼杂,各类关系网留下的眼线甚多,不少人昨天夜里便听说了乾清宫的事情。此时只等着看笑话。
萧铭潜如芒在背,他对皇帝忠心耿耿,说起来他还算得上皇上的半个老丈人。
他的嫡长女萧明灵八年前进宫,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五年前,被皇上看中,封了个美人。
这么多年来,萧明灵虽没有再荣升,却也在宫里站住了脚跟,尤其是皇后娘娘,一直将萧明灵当做心腹。
所以昨晚,萧铭潜也早早得知了消息,今日本打算称病告假一日。哪想皇上竟如同生了千里眼顺风耳,早早便命人去萧府传话,宣他进宫商议要事。他一大早就在宫门前等候,可是,直到上朝,皇上也没有见他。
此时更好,皇上的目光将他凌迟来凌迟去,简直生不如死,心中已把不识好歹自作主张的萧云灵骂了千万遍。
左等右等,皇上就是不发落他,弄得萧铭潜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要得心脏病,而文武百官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整个早朝便在诡异紧张的气氛中接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