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怎么行?你已经是……”?
泠九香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对,我已经是李夫人了,怎么配得上皇亲国戚呢?可是我无法拒绝皇帝的赐婚,所以我只能逃了。”?
?白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公主呢?你也把她带走了?”
?泠九香摇头,“公主是乾洋和朝廷友好往来的唯一条件,我自然不会带走她。”
“那还好那还好……”?白蹁长舒一口气,又抬眼觑她,“所以你要离开京城,离开中原,又要回到你的海盗窝里?”
“没错,但是我们没有回去的船只,倘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
“九儿,这事不可能。”?白蹁笃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虽然我此行正是川海,我绝不能把你带走,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你把我当成小太监就好,我从不娇矜,绝不给你添麻烦……等等,你去川海做什么?”?泠九香皱起眉,疑惑地望着他。
“我……”?白蹁顿了顿,话锋一转,“与你无关。”
“难道皇帝下了诏书?”?泠九香问着,便拨开他两条胳膊,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诏书呢?你藏在哪儿了……”?
?白蹁被她撩拨得面红耳赤,轻甩开她,“我不会带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不抓你回去就是了。”
?泠九香急急道:“可我不回川海,还能回哪里去呢?现如今我逃出来了,皇上一定知道了,若是再回京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天大地大,我唯一的容身之处唯有川海而已。”
白蹁双眸微抬,似乎被她某句话触碰到了。
二人沉默不语,就这么对峙着。白蹁的下属见他和一个女子纠缠半晌久久不归,倒也不敢上前盘问。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泠九香思忖半晌,对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儿时你愧疚没能护我周全,让我沦落为海贼,现如今你愧疚把我亲手送到京城,对不对?”?
?他眸中寒光一闪,依旧不敢看她。
“你明知道我此去京城就是在给皇上当人质,即使你知道我也许命悬一线,再不能回来,你也会送我去。你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白蹁徐徐看向她,“九儿,我想守护你,但我更想守护我的忠诚。”?
“这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我也一样,我要守护一个海盗的忠诚。”?
所以无论她踏上多远的路,遇见多少人,她最后还是选择这条路。她选择风波不断的海上征程和肝胆相照的弟兄情谊。
自然,最重要的是她还未萌芽的爱情。她绝不能和李烨分开,绝不。
“阿九,不必再说了,我带你去。”
“真的?”
“我守护不了你,或许能守护你的忠诚。又或许,”?白蹁扯出一抹苦笑,“是我心怀愧疚,对你的一点点补偿。”
“谢谢你……”?泠九香顿时兴高采烈地走向无邪和杨颂,转身一刻,脑海里竟然蹦出一个画面。
她坐在船上,摇着手帕对白蹁说:“再见,白哥哥。”?
鬼使神差般,她念了一声:“白……哥哥?”?
白蹁诧异地回头。
?“没事,瞎叫唤的。”泠九香讪笑。
她招呼杨颂和无邪换上太监服,和白蹁带去的太监们一起搬运木箱。泠九香虽然被底下船员们戏称为“男人婆”?,但她到底是个女子,力气不如寻常男子那般大,平日里做船长时,一向是她负责指挥,船员负责搬运。
现如今她搬运粮食时只能挑选最小的一箱,双手颤颤巍巍地托起来,扛在肩上时气喘不止,手脚打抖,险些一头栽倒。
杨颂接过她的箱子,悄声道:“船长,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强装轻松地笑了笑,“给我吧,这是在别人的船上,不能特殊对待。”
无邪提议:“不如跟白蹁说说……”?
“不行,”?泠九香斩钉截铁道,“我给白蹁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最终,其他太监们都把箱子搬上船。杨颂、无邪和泠九香被落在后面。众人眼见瘦弱的泠九香?费劲巴力才搬上一个最小的箱子,不免哄笑起来。
“这什么呀,女的吧。”
“女的恐怕都比不上,我以前瞧孙嬷嬷那力气,老大了……”?
箱子搬运完备,皇家战船扬帆而起。前几日大家还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不过三日后,陆上人无一不头昏脑胀,成日喊困。
而泠九香、无邪和杨颂抱着双膝坐在墙角,安静地享受海上颠簸的快感。
?白蹁本想把船上优质的肉菜让给泠九香,后者却坚决表示不能区别对待,于是毅然决然地和其他太监们一起啃硬邦邦的黑面包。
皇家战船驶入乾洋深处时,来往巡逻的船只愈发多起来。无邪记性好,他甚至还能指着那些船上的战旗告知泠九香和杨颂。
“这是永帆号,那是永旭号,它好像是……哦对了,它是永玉号。”?
“很快就到家了。”?泠九香呢喃道。
自从白蹁带领皇家战船前来川海宣读旨意后,乾洋来往巡逻的战船便只允许皇家战船?通过,其标志性象征便是战旗上金黄色的龙。
?本以为一路顺风顺水,谁料两日后的深夜,皇家战船路过一座岛屿时,巡逻的战船吹响了号角。
那号角声顷刻间唤醒了无邪。他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脸贴着舷窗?往外瞧,心跳如鼓。
睡在她旁边的泠九香揉揉眼睛,嘟囔道:“怎么了?”
“这是外敌侵扰的号角,他们可能把我们当成外敌了。”?
?话音刚落,号角声越来越响。了望手跑进船舱大喊道:“白大人,有巡逻船只在吹号角。”
白蹁还未有反应,无邪跳起来是我:“快靠岸!否则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敌人。”?
白蹁连忙道:“照他说的做,正好旁边有一座岛屿,快让舵手靠岸吧。”?
?舵手连忙控制船只靠岸,而此时,巡逻船只也停在他旁边。两边船队的人纷纷跑到甲板上,大眼瞪着小眼。
泠九香和无邪率先跑出来,月色下,他们二人一眼看见那艘战船上漂亮的紫色骷髅战旗。
“这是……”?泠九香和无邪对视一眼,“永无号!”
永无号的船长是胡勇,茫茫大海之中,居然遇到了自己人,二人惊喜异常。
胡勇对一船的太监们说:“把你们领头的叫出来见我。”
白蹁出现后,不慌不忙作揖,一本正经道:“在下白蹁,乃朝廷礼部尚书是也。半月前,在下曾经去往川海宣读皇上的招安圣旨,不知阁下是否记得?”
白蹁入川海宣读圣旨那一日,胡勇恰好不在场,不曾见过他样貌更不曾听闻他姓名,便道:“不管你是什么白蹁黑蹁,近日乾洋内外风波不断,假扮皇家船队混水摸鱼的船只接二连三地出现,倘若没有证据,一律当成敌船处置。”?
“代表我中原的金龙旗帜便是证据。”?
胡勇抬头看一眼对方船上的战旗,狐疑地道:“我哪知道这旗是真是假,我们大王和总督都说了,你们中原人若是有意与我们乾洋结盟,自然会把我们派去的使臣阿九送还,如若你们船上没有使臣,那便是伪装成中原船只的敌船。”?
胡勇见白蹁犹犹豫豫,便对下属大喝道:“弟兄们,炮火瞄准准备!”?
?“等等!”太监堆里冒出一声娇喝,只见泠九香拨开众人站在船头,对胡勇挥手示意。
?“胡勇,是我啊!”她大喊。
胡勇眯着眼定晴一看,面露喜色。
“阿九?真的是你!”?
泠九香喜笑颜开,“是我,我回来了!”?
众位小太监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而无邪和杨颂也跑到泠九香身边,冲胡勇招手。
好在他没有拒绝泠九香同行的请求,否则今日定当小命不保。白蹁松了一口气,对胡勇道:“现在可否让我们通过?”?
胡勇也拱手作揖,“十分抱歉,方才是我鲁莽,请大人见谅。”?
一段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由于巡逻任务尚未结束,胡勇无法护送他们前往川海,泠九香三人便在此跟胡勇分别。
泠九香当众揭示身份,随行小太监们再不敢暗地里笑话她半句,不仅如此,还对三人处处以礼相待,将珍馐佳肴一一奉上,生怕他们一时不悦迁怒旁人。
?川海三座岛屿一如昔日模样,主岛上又建起玉宇琼楼,而巡逻船只也行事严密,泠九香多次自爆身份,白蹁一行人才得以安全通过。
白蹁一行人抵达川海主岛时,赵竞舟带李烨亲自来迎。泠九香远远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深深阖眼。
不等船只安稳停靠,泠九香便跳下船去,飞奔到李烨面前。李烨本欲伸出手,泠九香却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竞舟面前。
“大王,阿九回来了。”?她抬眸望着赵竞舟英气的面庞,恍惚间忆起数月前的一幕。
那一日在荒芜岛上,他亲自来接她,而她深深下跪,他双手将她扶起,今亦如此,他将她扶起时,眸中尽是热切关怀。
?“回来就好。”
?还未等泠九香越过赵竞舟扑向李烨,白蹁忽然从袖中拿出圣旨,当众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洋赵竞舟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今奉为定海将军,不日前往东海抗击倭撅,钦此!”?
赵竞舟蹙眉思忖,白蹁在船上催促道:“定海将军,还不接旨吗?”?
赵竞舟面有疑虑,泠九香当机立断:“不能接!”?
白蹁无奈地看着泠九香,不发一言。
“大王,断不能接旨。”?泠九香坚定地说。
李烨连忙接话,“白大人可否在川海稍作休息,我们与大王商议片刻再来接待您。”?
白蹁怔愣片刻,猛地挥袖喝道:“你们好大胆子!”?
泠九香本以为白蹁是个软包子性格,不料他怒目圆睁,厉声道:“皇上的旨意一旦下发必须离开接旨,怎能有半分忤逆之意?”
泠九香正要怼回去,只见赵竞舟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道:“这定海将军,本王做不做,不在你中原皇帝,只在本王。”?
此话一出,川海众人立刻大呼起来。
泠九香略感诧异,白蹁面色铁青,轻哼一声,正欲收回圣旨,拂袖而去,岂料?刚调转船头,便有三艘战船挡在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两难。
白蹁站在甲板上,双眼怒视赵竞舟。
赵竞舟悠然自得,“白大人还是稍作歇息吧,我乾洋待客之道一向如此。”?
?“你们……你们这帮无礼之徒,难道要与中原开战?”
李烨说:“且问问你们中原有何胆量与我们开战再论长短。白大人,我们不想和中原闹僵,还请您谅解。”?
?赵竞舟一个眼色上去,两个侍女轻移莲步,走上战船,对白蹁躬身行礼道:“白大人,请。”
白蹁强忍怒气,跟随两个侍女走下船。他被安排进一间偏殿里喝茶,而赵竞舟则是带着李烨和泠九香走入正殿议事。
“大王,我斗胆一问,我们川海何时有这般气焰和朝廷叫板?”?
赵竞舟瞟泠九香一眼,不悦道:“阿九,你也觉得我先前对待中原唯唯诺诺,生怕招安不成是吗?”?
“我绝无此意,只是数日不见,大王当机立断、毫不犹疑,阿九佩服万分。”?
“他们早不招安晚不招安,偏偏此时要我做这个定海将军,可谓是虚情假意。”
“中原毫无海防实力,而倭撅屡次进犯,恰巧此时川海有归降之意,朝廷定会顺水推舟,让我们乾洋的海贼替他们出兵出力。”?李烨说。
?“原来你们早就猜到了,”泠九香笑道,“方才我急急忙忙回绝,正因为知道王夼心怀不轨。我回来之前曾亲耳听见他和丞相相谈,他们怀疑殷雪公主的身份,更怀疑川海归降之心,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派人招安,可见另有所图。”
“阿九认为,此番我们该如何应对?”赵竞舟问。
泠九香略思索一番道:“自然是不接这旨意,又或者将白蹁留在川海,封锁消息,让朝廷误以为白蹁出现事故,消息无法传达。”?
“然后再把选择权丢给朝廷?”?
“没错。”?
“并非良策。”?李烨淡漠地道,“田虎离开后,五十艘战船倒戈,四散而去,他麾下其余二百五十艘战船皆军心松散。川海损失惨重,一时找不到可以接替的队伍,而这天下唯一不缺少男丁之地唯有中原。”
李烨看向赵竞舟,徐徐道:“中原利用我等,我等亦可以利用中原。倭撅虽与我方数年毫无交际,但我方海战绝不输给任何一方势力,倘若我等以五万男丁和一部分海兵为条件向朝廷提出,焉知不能成此大业。”
?“五万男丁?”泠九香柳眉一蹙,“中原会同意吗?再说他们的花花肠子拽出来能打十几个结,不足以为我们所信。”
“若要迅速复原乾洋海贼之势且结盟中原,这是最佳选择。”?
“大王,您要三思。”?
“不必说了。”?赵竞舟将二人背在身后,沉声道,“让白蹁好吃好喝住下,若我再思量几日。”
泠九香和李烨自觉退下。离了宫殿,泠九香抱着怀,闷闷不乐道:“你是不知道我在朝廷过的什么日子,那王夼是个笑面虎,三番四次说要尽快招安,结果毫无动静,而且他的小儿子还看上了我,若非我极力反对,现在就是别人的老婆了……”
“还有,王夼猜到杨妍并非真公主了,他没有赵竞舟那般好骗。我本想将杨妍一并带走,杨颂却说她死活不同意,她好像身体不大好,偷偷服药来着。”
李烨面无表情,似是在沉思。
泠九香不快道:“李烨,你有在听吗?”?
李烨回过神来,朝她一笑。
“哪有夫妻两个整整一月不见,刚见面就吵架。”?
?“说正事呢,别闹。”
李烨打量着她,只见她面容恬静,方才跳下船朝他跑来的小女儿姿态全无。
他不由得讪讪道:“唉,正事方才已经说过了,是与不是不在你我,只在大王。为夫不想听你说这些。”
?泠九香默然片刻,拽着他袖子问:“那你想听什么?”
他忽然停下,搂着她腰,抵在她额前,柔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缩着脖子,撅着嘴埋怨,“你靠得那么近,挤死我了。”
“你先说我就放了你。”?他轻笑,搂紧了她。
“什么人啊你。”?泠九香掐一把他腰间软肉,细长的双手迅速环上她脖颈,贴在他耳边吐着气。
“有一点想你。”?
“一点……而已?”?
?“那就多一点点。”
?两人头贴着头,相看而笑。
“泠九香啊泠九香,你输了,还敢说不喜欢我。”?他修长的十指在她头发上揉来揉去,轻柔而缱绻。
她要强,嘴上心上都不饶人,掐着他说:“别以为你赢了,你就敢说你不喜欢我?”?
他笑,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张口轻咬。“这混账话我可没说过。”?
泠九香作势要打他,“你这家伙,埋汰死了!”?
夕阳拉长了两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