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何不直说,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等着,我给你拿去。”?
王禛转身便走,泠九香拉住他,噗嗤一声笑:“那我实话实说告诉你好了,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王禛一震,徐徐扭头看她。
“你要去哪儿?”?
“回去,”?她舔舔唇瓣,指指窗外,“回乾洋去。”
“我父皇说过会送你回去。”?
“皇子殿下,你父皇对我们乾洋戒备心很强,我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回去,况且我今天探查皇宫时被他发现,他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想来现在就差人去琼华殿看我在不在了。”?
“那……怎么办?”?
“皇子殿下。”?她凑近他,他全身上下如弦般瞬间绷紧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把我供出去,我牺牲,乾洋和中原也一定会开战。要么把我放走,我回去,也请你说服皇上招安。”?
王禛默然,思忖许久。
泠九香轻吐一气,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眼色。她在京城毫无依傍,双拳难敌四手,倘若真打起来,她也不可能打赢宫内所有侍卫,况且她还要带着杨妍一起逃走。除了向王禛求助,她别无选择。
“我相信你,但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如果你留下来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保护你,我父皇说什么都……”?
“皇子殿下,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待你成家立业,自然也会遇见其他心爱的女子。”?
“又拒绝我一次……”?王禛瘪嘴,“行吧,我可以助你出宫,你只要假扮成我的贴身侍卫,然后……”
?“不必,我只要你帮我找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
泠九香指指天花板,“鸟能飞过来的地方。”?
她要飞鸽传书告知李烨,杨妍的真实身份即将被发现,她不能再待在京城了,只能暂时逃往白络。
?但愿李烨有办法将她救走,如若不能,纵使用尽浑身解数她也要离开。
王禛答应了,她也急忙离去。回到琼华殿内,她迅速脱下紫云衣塞进床底,又换上寻常襦裙,恰巧此时敲门声响起。
泠九香开门一看,是一张陌生的宫女面庞。那个宫女丝毫不客气,塞给她一封信,转身离去。那信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阿九亲启”,是李烨的字迹。泠九香吃惊地把信藏在袖中,推窗查看四下,再三确认寝殿内无人,这才点起灯,拆开信件。
“阿九,数日不见,不知是否安好。自你走后第二日我便写下这封书信,差信鸽送往中原,联系多人一路送至皇宫,不知最后能否送至你手中。
我在乾洋一切安好,自那日你走后,田将军被我差遣无邪和杨颂送往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岛。他今后会隐姓埋名,小心行事,大王仍旧寻找他下落,只是近日政务繁重难免分心。永深号船员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我已派无邪和杨颂前往中原将你接回,杨妍既然已是公主,不便返回乾洋,倘若杨颂执意而为之,你记得告知她顾全大局。
抵达皇城后你需静待三日,倘若三日内皇帝下达诏书册封赵竞舟为王,即为招安成功,返航有望。三日后若皇帝依旧迟疑不决,招安失败,你便跟随无邪和杨颂一同返航。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泠九香看过,马上将信件在灯下点燃,长舒一口气。
他果然安排了别人来接她,他果然没让她失望。既然他已派无邪和杨颂前来,她只需静静等待二人,只不过这一次,泠九香决定把杨妍也带上。
思及此,泠九香决定先去试探杨妍口风,?然而才走到杨妍殿前,宫女便道:“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还请使臣大人改日再来。”
泠九香只好回到寝殿睡下,直到卯时,她忽然惊醒,一个黑衣少年坐在她身侧,冲她打了个响指。
无邪扯下面罩,笑嘻嘻地说:“船长,找你还挺费劲的。”?
泠九香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也对,能在她熟睡之时靠近的人,这世上唯有无邪而已。
“真快,我才看见李烨的信你们就来了。”?泠九香说。
“你可知我与杨颂何时便被总督派来的?”?无邪苦着脸道,“你才走,隔天我们便坐上商船,先是把田虎送走,又赶去白络,再从白络骑马来京城。”
“辛苦你了,杨颂呢?”?
“我在京城外观察了一日的地形才漏夜悄悄潜入,杨颂昨日便扮成太监进来了,想来这会儿应该能找到杨妍。”?
“杨妍就住在我隔壁。”?
“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杨颂,我们四个一起走。”?无邪顿了顿说,“情势所迫,总督不愿让杨妍跟着咱们走,可是杨颂这边……”
?“你错了,杨妍必须跟我们走,否则她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泠九香斩钉截铁道,“走,我们去找杨妍。”
然而杨妍此时此刻并不在主殿内。只因她今日用膳时,一个小太监给她递了一碗茶,她接过,扫一眼过去,那太监不是别人,居然是杨颂。
旁边几个宫女侍候在侧,杨颂不敢出言,只好以眼神示意她赶走宫女。杨妍不理会他,撂下碗筷便往外走,并悄悄嘱咐贴身宫女,任何人来琼华殿都道自己睡了。
尔后杨妍独自去往?阿哥所,和王禛谈天说地,又缠着他带自己四处赏玩。王禛别无他法,只好一一满足她。杨妍本以为杨颂理应放弃,谁想到王禛才走,她便在御花园被杨颂逮个正着。
杨颂难得冲她发脾气,凶狠道:“你明知道我来了,为何要跑?”?
“因为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杨妍轻哼一声,“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
“我是殷雪公主,我要留在这里。”?
“你是个屁!”?杨颂骂道,“你是什么狗屁公主,你就是我妹妹,这里不是你家。”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杨妍双手环胸 冷然道,“我哥哥是皇帝,如今我锦衣玉食,风光无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跟你走?”
?杨颂怔愣许久,呆呆道:“杨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所有人都宠着我、爱着我,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川海,我凭什么要回去做那个一天到晚洗衣服的婢女?”?杨妍咧嘴一笑,眸中满是讥讽,“既然我已经是千尊万贵的公主,为什么要跟你回去过苦日子?杨颂,你不是我哥哥,皇上才是。”
?杨颂眼神黯然,声音沙哑。
“可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杨妍看着杨颂猩红的双眼,心中一痛,嘴上仍道:“可我已经有新的哥哥,他对我很好,我要陪在他身边。”?
“你真的不跟我……”?
“杨颂,”?杨妍冷眼瞧着他,咬牙道,“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啪”?一声脆响,杨妍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从小到大,无论是她指使他爬树摔伤腿还是她偷东西被发现,杨颂?从未打过她。她一直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妹妹,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是了。
?他们响动太大,已经有侍卫被吸引过来。杨妍顿时急了,推着他道:“你走,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你怎么还不走,快走啊!”
?杨颂没有动,久久看她。
“杨妍,老子算白认得你这个妹妹。”?
?杨颂转身要走,侍卫已经把御花园围个水泄不通。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喧闹!”侍卫指着杨颂说。
杨颂连忙挡在杨颂跟前说:“抱歉,诸位,这是我的太监,他是新来的不太懂事,你们别跟他计较。”?
?“公主殿下请让一让,例行检查。”
杨妍忐忑不安,正欲装病掩饰过去,杨颂从袖中掏出两颗黑色弹丸往地上一掷,四下烟雾缭绕,辨不清方向。杨颂晕头转向往外跑,一路跑出御花园,好巧不巧,和王禛撞个满怀。
?“你是什么人?”王禛瞅着他,“看着脸声,新来的?”
“我……”?杨颂顿了顿,“我是那个使臣阿九屋里的。”
“阿九?”?王禛疑惑不解道,“可她宫里没有太监啊。”
“我是她今日亲自指派的太监,但我不认得路。”?
杨颂极少骗人,眼下红着脸搓着手,按住袖中暗器。哪怕他露出半分疑虑的神情,杨颂便动手了。
岂料王禛这个傻小子思忖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便将你带去找她。”?
说罢,王禛乐呵呵地在前面带路。杨颂心有余悸,止不住地想这人还挺好骗。三更半夜的,哪个宫里的小太监会出来乱晃悠啊?
?王禛将杨颂带到泠九香面前,后者看见杨颂,惊讶万分。
“我把你的太监带来了,厉害吧。”?王禛喜滋滋地昂首挺胸等她夸赞。
泠九香怔了怔,打量着杨颂,由衷叹道:“乖乖,厉害啊。”?
“无邪呢?”?杨颂问泠九香,“他比我晚一日来,你没见到他吗?”
不等杨颂问完,无邪从衣柜里钻出来说:“兄弟,我在这儿呢。”?
王禛目瞪口呆,指着无邪问泠九香:“你……他……你跟一个太监好上了。”?
泠九香无语,余光打量无邪,皮肤白皙,手段瘦弱,面容清秀,倒还真像太监。
?无邪哪里听得这种话,大声辩驳道:“你才像太监。”
“你还不是太监?”?王禛更加震惊,眼巴巴看着泠九香,“不是太监你也敢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泠九香无语至极,花两分钟跟王禛简略解释杨颂和无邪的身份,王禛松了一口气。
?“阿九,你太吓人了。”
“彼此彼此。”?
若换作是个心思?稍微缜密一点的人撞见这一幕,泠九香早就死一万次了,好在是小孩般天真可爱的王禛。
?王禛不仅表示要将他们送出京城,还扬言要雇两匹车马将三人一路送到白络。
?泠九香打断他说:“不是三人,是四人,我们要把殷雪公主一起带走。”
“啊……这!”?
“不必了,”?杨颂冷着脸说,“我问过她了,她不愿意跟我走。”
“可是她若留在这里,恐怕……”?
“对她来说,也许回去更危险,大王并不十分待见她,况且……”?无邪扫杨颂一眼。
男人之间的默契有时只需要一眼,在场三个男子顿时明白,杨颂在杨妍那儿受了伤。
王禛的眼珠子骨碌碌转起来,“话说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跟殷雪公主是什么关系?”?
杨颂苦笑,“我曾经以为她是我妹妹。”?
“使不得,如今天下只有我父皇才能将她称为妹妹。”?王禛见泠九香忧心忡忡,便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那些太监宫女们对公主有一丝一毫懈怠。”
?泠九香忆起近日屡次寻找杨妍都被她拒之门外,又忆起李烨所言,便道:“算了,她不愿意便罢了,我们自己回去。杨颂,我记得你来乾洋就是为了她,倘若你想留在宫中守着她,也可以……”
?“船长!”杨颂面若冰霜,“你当我杨颂是什么人了?”
泠九香和无邪对视一眼,沉默了。?他们都见识过,为了杨妍,杨颂可以多疯狂。
?“我总不能为了她,脸都不要吧,况且我心里,有你们,有弟兄们。”杨颂固执地道,“这辈子老子就留在川海,哪儿也不去了。”
泠九香本想说起杨妍偷偷服药一事,哪成想杨颂态度坚决,为了不让他立场动摇,泠九香只好作罢。
?王禛虽然没听懂,但他很配合地鼓掌起来。“杨大哥,我敬你是条汉子。”
翌日夜间,王禛参观皇城外的书楼为由,带着三个“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出紫禁城。王禛领着三人往外走,远远看去十分显眼,妙就妙在众人皆道王禛脾气率直,喜好玩闹,举止古怪,所以鲜少上前盘问他。
?四人顺顺利利地离开京城,来到一间马厩前。三人连忙把太监服脱下来塞进包袱里。
泠九香笑容满面,双手抱拳,对王禛豪迈道:“皇子殿下,大恩不言谢,今日一别,来日你若有需要,尽管来乾洋找我阿九。”?
?王禛呆愣片刻,笑道:“阿九,这可是你第一次冲我笑。”
?“将来若能再见面,我定再与你比试一番。”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握手拜别,王禛目送泠九香离去。
夜色已深,无邪、杨颂和泠九香策马往白络市走。他们一路奔波,在两日后的正午抵达白络,然而他们却不曾在白络码头看见那艘从川海驶来的商船。
杨颂和无邪面面相觑,泠九香也疑惑不解道:“商船上可有人看守?”?
?无邪说:“自然有,我和杨颂皆不会驾船,总督就派阿圆和阿亮驾驶商船将我们载来。”
“那船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呢?难道……”?
?话音刚落,远处人群中一阵骚乱,只见一队人马从集市上走来。三人生怕京城的人找过来,连忙寻隐蔽处躲藏。
无邪细声细气道:“王禛不会出卖我们吧?”?
“不可能,若真如此,他何必把我们送来这么远?”?泠九香定晴一看,只见那队人马的领头人是白蹁,心中愈发疑惑。
?“那是……那个白蹁对吧?”无邪震颤道,“我本来以为他永深号的新人,没想到他是朝廷命官,竟还穿着官服来川海宣读圣旨。”
?“没错,”杨颂沉声道,“也正是他把船长和杨妍一起带走了。”
“这人当初就想在白络带走杨妍来着,好在船长机灵把他逮个正着,不过船长和他……”
“是啊,我们当初已经恩断义绝了。”?泠九香神色复杂,怔怔看着他,“可是这小子很奇怪,他对我似乎有一种执念,就是无论如何都想对我好的执念。”
白蹁离开白络那一日,泠九香把话说得那般决绝,他却毫不在意,日后来到川海宣读圣旨时,对她温柔相待,似乎前日的决裂从未发生。
思及此,泠九香从树后站起身。
“你干什么?”?杨颂和无邪连忙拉住他。
“我试试看,倘若白蹁对我还有感情,我们说不定能利用他离开白络。”?
泠九香走向白蹁。无邪和杨颂倍感意外,摇头又叹息。
?“她越来越像总督了,难为白蹁那小子当初那么喜欢她。”
杨颂冷冷一笑,“女人都一样,擅长利用男人的感情行事。”?
白蹁指挥下属将一个个箱子搬到皇家战船时,而泠九香翩翩然走到白蹁面前,朝他嫣然一笑。
白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扯过她说:“九……阿九,你怎么在这里?”
?泠九香无奈地笑,“情况很复杂,你有时间听吗?”
“你啊你……”?白蹁急得跳脚,“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还惦记着那群海盗,还穿成这样……”
他好心好意为她挑选的衣裙恐怕都被她丢下了,白蹁懊恼地想。
“我本来是想在京城好好过日子的,毕竟那儿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儿,可是京城毕竟不是我的老窝,我思乡情切,况且……”?
“什么?”?白蹁的眉头鼓成两个圆圆的包。
“况且那皇帝想把我许配给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