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乱的人群当中,许清徽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稍高一些的小土坡,站了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用了她最大的音量怒吼了一声:
“安静!”
这一声中气十足,一时山鸣谷应,仿佛头顶的行云都被这一声遏止住。
众人不由得安静下来,都朝许清徽望去。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视线注视,许清徽一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按下了这丝羞怯,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沉稳威严的样子。
“诸位,我知道家园被毁,大家都很悲痛。”
许清徽端起了官吏的架子。
“但沉溺于悲痛,无事于补。”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事情变得更糟。”
“家园被毁,这份痛苦你们已经感受到了。难道真的要更多人也一同承受这份痛苦吗?”
许清徽的话音落下,一时间令不少人面色动容,许清徽继续说道:
“若你们共同在此筑起堤坝,拦截住了洪水,保护了下游的其他人,你们就是下游百姓、乃至整个龙栖县的英雄!”
人群中被拨开了一条道,有一位老者被其他人扶着站了出来,这位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
他向许清徽施了一礼,许清徽也连忙鞠躬还礼。
老者面向众人说道:
“这位大人说得有理。为了这股灾祸不再祸及更多人,便听从大人的命令,一同去修筑堤坝吧。”
老者为了让更多人能听清楚他的声音,提高了嗓音讲话,话音刚落就剧烈咳嗽了起来,他身旁的人连忙帮老者抚后背顺气。
许清徽也连忙走近,将自己携带的水囊接下递给老者。
听了老者的话,很多人起了心意愿意去帮忙。可是村民中十余个男子迟迟没有动静,他们赖坐在原地,对许清徽等人不屑一顾,甚至还阻止其他人行动。
只见人群中最开始与官吏起冲突的那个男子冲老者冷嘲了一声:
“修堤坝又用不着你费力,你当然是愿意!”
“若要我等去修筑堤坝,也不是不可以。”
男子痞里痞气,似是早已谋划好,冲许清徽提出条件:
“按平时十倍的工钱,支付给我们。否则这事儿,就谁乐意干谁干吧!”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坐地起价!官府哪来那么多银子给你们!”
两拨人眼瞅着就又要吵起来,许清徽拦住了其他官吏。
要出钱雇他们,本就在许清徽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敢狮子大开口,要十倍工钱。
龙栖县府衙肯定是没那么多银子可以给他们的,就算是有银子,官府里的人也不会愿意将银子花在这种事情上。
“我可以出三倍工钱。”
许清徽冲他们说道。
她身侧的官吏脸上浮现讶异的神色,就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因为许清徽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支出这笔钱。
当前这种情况,孰轻孰重,许清徽还是分得清的。若之后上头因为这笔钱而为难她,届时再想法子应对吧。冒这个风险,是正常的也是值得的。
许清徽按住那个官吏,继续说道:
“愿意的,就直接跟官府的人走;若不愿意,不想挣这笔钱,便自可留在这,我们绝不强求。”
“此外,我们亦会在县衙外的布告栏张贴告示,感谢此处一同赈灾之人。”
许清徽说完,便向身侧官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始登记并集合人出发。
由于本就受洪水影响损失惨重,现下有大好的赚钱机会,还能获得好的名声,是以很多人不再管先前那些男子的威胁,直接起身跟着官吏前去登记了。
一时间,原地只剩下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还有一些怀孕了的妇女。
原本不愿前去的男子,也只剩下五六人。他们在其中实在尴尬,一咬牙便也一同跟随大部队走了。
见众人终于开始前去修筑堤坝,许清徽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到达山下峡口附近时,郑问渠采买好的用具也已经派人送过来了。
众人迅速分工,开始修筑临时堤坝。
许清徽决定还是采用沙袋拦堵的策略。
先砍断粗壮的树木,拖入水中,挡住部分洪水的水势,在将沙袋垒起,阻挡洪水。
力气小些的人则负责在岸上填充沙袋。
很快两岸附近的堤坝就筑好了,洪流却也因此更汹涌地从中间还没有筑好的狭口涌出,高壮的汉子在那股洪流旁边都不能站稳。
许清徽作为此处最主要的负责人,尤其是在民心不稳的前提下,断是没有站在岸上看戏、其他人在水中忙活的道理。她也在岸上一起接力搬运沙袋到洪流附近。
在众人忙碌的声音中,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许清徽刚好和一名女子将一袋沙袋搬运到洪流附近、递给那边负责在洪流中放置沙袋的人。
听到马蹄声,刚搬完沙袋的许清徽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循声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骑马的人好像有点眼熟?
还没待许清徽看清,她感觉身体右侧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没能站稳被撞得匆忙后退了几步以稳定身形。
却没想到身后就是洪流,脚下的泥沙早已在洪流的冲刷下变得非常脆弱,许清徽退了几步踩上去之后直接跟着泥沙跌进了洪流里。
许清徽在洪流里呛了好几口水,差点被水流冲走,幸好很快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许清徽吐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她这时认了出来,刚骑马过来的人正是沈怀川。也是沈怀川,将她从洪流中一把捞了起来。
沈怀川一行人已翻身下马,北竑和南风也跟着他。此时北竑已上前按住了刚撞了许清徽的人,许清徽认出撞她那人正是先前村民中一直唱反调的领头人。
此刻那人虽然已经被制住,却仍旧喊着“冤枉”“凭什么抓我”,拒不服气。
“老实点。”北竑手上使巧劲,将男子狠狠按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许清徽和沈怀川对视一眼,都认出了彼此,也都有些惊讶会在这种场合下遇见对方。
沈怀川不动声色地解下了马背上的披风递给了许清徽。
眼神交换中,二人达成了共识,没有叙旧,而是先解决眼前之事。
吩咐被这变故惊到的其他人继续修筑临时堤坝后,许清徽开始着手解决被撞入水这件事。
“方才是你拿沙袋撞了我?”许清徽系好披风,问向被控制住的男子。
“什么沙袋,我不知道!”
那人拒不承认,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
可许清徽心里很清楚,以刚刚的距离,只有这个男子有这个机会撞到她,其他在水中垒沙袋的人都站在堤坝的另一侧,离许清徽很远。
但是如果那人非要狡辩,也难以直接让他承认。
许清徽扫视一圈,对着方才与自己一同搬运沙袋的女子问道:
“姑娘,方才我落水时,你可看到了什么?”
那个姑娘仿佛已被刚才的变故惊傻了,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被北竑压着的那名男子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眼中威胁意味十足,那名女子被吓到打了个寒颤。
许清徽温言对她说道:
“无事,我们会保护你。你只需要将你看见的如实说出来就好。”
沈怀川也站在了许清徽身后,无言地提供了支持。
那女子看了他俩几眼,又胆怯地瞧了地上被压着的男子一眼,眼一闭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道:
“我看见他拿沙袋撞大人了!”
许清徽宽慰了她几句后,转身对那男子说道:
“如今有人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过是意外罢了!不过是我搬起沙袋时不小心碰到了你,谁叫你自己站不稳!”
那男子还在嘴硬。
沈怀川幽幽地开口道:
“按天晟律法,故意伤人未造成严重后果者,需处十杖;拒不承认者,一经查实,三十杖后投入牢狱。”
沈怀川站在许清徽身后,听见他的话后,许清徽底气更足了。
她开口对那男子说道:
“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想明白了再回答。”
那男子有被沈怀川的气势吓到,又被他提起的严苛刑法惊到,片刻后慌张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说他是因为先前的事看不惯许清徽,所以才打算给许清徽一个教训。
鉴于事态紧急,许清徽让他将功折罪,修补堤坝补罪,其他事以后再议。
在一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临时堤坝很快就筑好了。
临时堤坝修了一米多高,洪水被拦截住,不会再危及到下游百姓。
众人收拾好东西后就准备回到山腰的临时营地休息。
路上许清徽凑到沈怀川旁边,她很惊奇沈怀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受谭典史所托。其他位置的工程都已经完工,此处还没有,故来此查看情况。”
沈怀川牵着马,与许清徽并排而行。
“许......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徽尬笑了两声,回应道:
“这不是生活所迫嘛,总得找个糊口的差事。”
确实挺糊口的,谋糊口差事都谋到衙门头上来了,胆子真不小。沈怀川心想。
但是考虑到先前许清徽所展示出来的能力,她也确实有能力做好这份差事。
沈怀川对性别并没有什么特殊看法,在他眼中,做好事情是第一位的。无论男女,不误事即可。
所以对于许清徽的女子身份,他也没有去干涉或暴露的意思。
这时南风凑了过来,盯着许清徽仔细看了几眼,才认出了她,差点惊呼出声。
也不怪南风。许清徽体型本就偏瘦削,做男装打扮并不突兀;而连夜的奔波过后,身上早已湿透了又脏兮兮的,特别是头发乱七八糟,和先前碰见南风时的装扮大不相同。二人也只见过下山那一次,一开始没认出很正常。
许清徽调皮地向南风眨了下眼睛,算打过了招呼。
沈怀川看见了许清徽的神态,抬眼扫了南风一眼。
刚骑马一路奔波过来的南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