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给仙姑修一座庙?”
“不可不可,仙姑不是已说了?自己不是仙姑本是人。那应是当伤心过度,一夜白发,怎好就当作真的仙姑供奉,你们上回要给殿下建庙时,殿下就说了活人修不得庙呢!”
众人恍然惊醒:“是哦是哦。“
这也是他们太爱修庙的缘故了。
爱一个人,敬一个人,就给她修庙。
众人说得又似真事,又似妖仙故事,黄觉生越听越疑惑,便凑上前去寻了个老人,不太熟练地问道:“老人家,我是外乡来贩绸缎的客人,不晓得你们乡里的故事。这白毛仙姑是何等人,你们口中的殿下、梁家又是什么人物?白毛仙姑与梁家有什么仇怨吗?”
城北这些日子又治水又整地,君清氿还代表以崖州府的名义给庄户办了小额低息贷款,贷给庄户农具、种子、土化肥和杀虫剂,乡民们见的“官人”多了,也不大羞见外人了。
老农见他虽然穿得贵气,人却有笑模样,不是那等欺凌人的富户,便笑呵呵地答道:“客人若说这戏里的殿下和梁家,其实谁也不知是哪县哪村、哪户人家。是县城里找太爷告梁家状的苦主当中有个会唱诸宫调的女子,每天在告状房外唱一段这曲子,我们村里徐大郎进城听会了,回来唱唱给乡亲们解闷罢了。”
“若是说那些小子刚才称的殿下,那是来我们崖州几个月的昭阳公主,那可真是顶顶尊贵的人,跟个天上的玄女一样!她来了以后,俺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这一夸不得了,跟停不下来一样:“前段时间闹洪灾发大水,昭阳公主不顾自身安危亲自领着人划船救了俺们这一乡百姓,还让从自己的天庄里借了不少谷米、农具给俺们,这附近几里地的百姓才有命活!梁家便是这些田地原先的主人了,一家上下都不是好人,多占田地,还不交税,听说皇上都因为他们养不起孩子了。”
黄觉生听到最后,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深刻,怎么就扯到皇上养不起孩子了。
愚民啊。
不过昭阳公主真有这么好吗?黄觉生不太信,只觉得是这百姓在诓骗自己,或者就是昭阳公主太会洗脑,蒙骗了老百姓。
黄觉生皱皱鼻子,暗暗摇头,虽然他不太相信,但还是从老人淳朴的、不大好懂的口音里听出了一件事:梁家真有隐田隐户,昭阳公主也绝非陈、徐等家所说的不顾百姓死活,蛮横任性,反而很可能是个不顾身名,一心为百姓谋利,却因过于偏向小民而委屈大户的公主。
对此,黄觉生持怀疑态度。
而且这隐田也是天下皆有之事,关键还是得看昭阳公主的处置是依法合制,还是借此盘剥大户,从小民身上博取清誉。
黄觉生按捺心中纷乱念头,又问:“这白毛仙姑的故事又是怎样来的,原先本地就有这传说么?”
那老农只说不知,身旁又一个乡民抢着说:“是不是殿下带人从大水里救了咱们这些百姓之后传出来的?那时候殿下救下的人都送到山里寺庙、尼庵了,许就是在哪个庙里见着的白毛仙姑。”
先前那老者道:“小老儿当时却没听说,只知道舍人会做水不沉的护具,大雨天带着那些人到堤上填堵溃堤,竟一个也没冲到河里淹死。”
那不是白毛仙姑给舍人做的?
虽然之前他们没听过,但戏文里都唱了这白毛仙姑,许就是真的有呢?
越来越多的村民听见他们说话,也凑上来各抒己见,倒把黄觉生挤到一旁。他们越说越多,越说越快,黄觉生本来也不是很能听懂,现在是真的一个字都听不出来了。
田师爷便凑上前建议:“大人如今微服而行,无人认得出,咱们何不就到县里看看那唱曲的人?”
黄觉生叫他一言说得意动,兼之从庄户口中问不出什么能听懂的东西,也就告了辞,上了车,命人把马车往城里赶。
进城不远,只见夹巷民居外站着个浓妆艳饰的女子,手按红板,正在击节自唱。旁边有不少穿着腰机布粗衣的百姓围着听唱,人群直堵上官路,那赶车的差人不敢快走,勒马慢行几步,就听风中送来一声银盆浸月般的【赏花时】。
“一地风霜暮色寒,夹着雨冻云低送旧年,盼爹爹未还。惧梁家,躲了七日的债。家里既没余粮又没余钱,幸有邻家婶娘怜惜,送些糙谷为食。且炊熟子,待父共团圆。”
曲声并不惨淡,甚至唱出几分娇俏欢快,细听其词却道尽了农家贫苦之境,不由人心生怜惜。
黄觉生第一句就被触动了,他敲车壁叫差役停下,回首对田师爷说:“这曲子不曾听过,写的又正是庄家苦处,似与那《白毛仙姑传》是一套的。看那女子路岐打扮,独自按拍而唱,莫非就是那老农说的告状人?咱们去问问。”
告状房都是县衙拨了未租出去的官房做的,从外表也看不出与民房有什么区别,没准清溪县的告状房就设在这儿呢?
两人下了车,先不挤进人群里,叫差役拉住一个支着担子在旁贩果子,却频频将头转向人群中听曲的小贩问话:“这里可是告状房的所在?我家大人从外地来做买卖,听说县里告状房有个唱《白毛仙姑传》的,唱得绝好,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女郎?”
那小贩笑道:“不是她,不是她!她是合告状房那位小姐学的,远不如人家哩。不过这《白毛仙姑传》实在新鲜动人,就算这些是她们偷学来的,也比旧曲儿好听多了。”
“是呢,我听了好几日了,每次听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怎么听都听不够,这个曲听的人好想哭。”
他们说着话,那女子道几句念白,击节按板,欢欢喜喜地唱着煞尾:“我盼爹爹早回还,父女们相看把心安。再赚得些低钱,换米粉半碗,好做糕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