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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小说网 > 大唐少年行 > 第29章 谜踪

第29章 谜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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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下毒?何人下毒?”齐夫子接连发问,声音颤抖,似乎难以相信,“阿姐向来待人宽厚,从未与人下什么结仇,又怎会遭人毒手呢?”

“被人下毒的原因,又不是只有与人结仇这一个,”张巡忍不住插话道,“你不害人,不代表他人不会主动来害你,要我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断出令姐所中的究竟是何毒药才是。”他转向满头冷汗的许远,轻声问道,“你能断的出来了?”

许远摇了摇头,说道:“医学浩瀚,我才疏学浅,并不能断出来齐夫人究竟所中何毒,不过,齐夫人面色潮红如高烧,气弱脉滞,方才她张嘴之时,我看她口有恶臭,苔红且伴有紫斑,癫狂之状一日胜过一日,由此,足见此毒的凶险。”

“那……那可怎么办啊?”齐夫子结巴道。

看着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的齐夫子,许远拍着他的肩膀劝慰道:“此毒虽不明朗,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此毒必须通过口服进入体内,接下来的几天,齐夫子务必留心令姐每日所食之物,只要躲在暗处的贼人再无下毒的机会,我再斗胆给齐夫人开几付药方,半月之后,此毒自然会解。”

“如此甚好!”齐夫子紧紧握住许远的手,激动得快要落泪了。

“齐夫子,或许还有一事需要你留神。”张巡说。

“何事?”

“齐夫人所中之毒,非近身之人不能下,能否劳烦您将家中仆人仔细排查一番,尤其是近半年来到你宅中的人,需得仔细查查他们的来历有无不妥。”张巡说道。

齐夫子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许远开了几付调理的药方后,一行四人便离开了齐家。齐夫子每日焦头烂额,家中更是一片混乱,自然没有精力留他们在家吃饭,南八捂着快要饿扁的肚子,不满道:“你们还说在齐夫子家耽误不了多少时日呢,这一个时辰都要过去了!在江上忙活了一天,本就啥也没吃到,我真的快要饿死了。”他转过头,推了一把朝颜,说道,“你小子不是说要请客么?现在还算不算数啊。”

“自然算数,”朝颜笑道,“许大人资助了我不少银两,说是为我进长安访学做好准备。”

“那就是你上学的钱,”南八摆了摆手,“不好,上学的钱你还是自己留好吧!不用你请客了。”

张巡和许远走在最前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闷热的空气湿哒哒的,热风穿过竹林,又是大雨欲来的景象。

“去我家吧,”许远说道,“父亲正在与越州参军议事,无暇管我,我一个人回去也是无聊。”

“好啊!”南八兴奋地搓手,“好久没吃到你家厨子做的晚食了!正想的紧呢!我要吃长安菜!”

南八想着能到许府玩耍,心情越发雀跃,当即便拉着朝颜快步走在前面,不一会儿,便将张巡和许远甩在了身后。

“是为了山贼的事吧?”张巡轻声问道,“不知许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父亲看了我们俩写的剿匪策论,连声称赞你的主意比我的好,今日若能见到父亲,他自会找你谈论此事的。”许远伸手摸了摸脖子下的紫青瘢痕,虚弱地笑了笑。

张巡皱眉道:“这齐夫人下手真狠,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想要你的命!真是太过分了!”

“她是病了。”许远温和地纠正道,“我相信这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为医者,当然不会与病人计较。”

张巡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方才的景象,他从没见过那么坚定又温柔的许远,在面对癫狂的病患时,他忽然变了一个人,好似真的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变成了临危不惧、心怀苍生的医者。

“你又不是医者,”张巡撇了撇嘴,又看了一眼那刺目的伤痕,故意藏好语气中的心疼,“你的医术可不像是才疏学浅的样子,瞧你扎针的动作,简直就是稳准狠啊,而且你开药方的时候,也是似模似样,你和我说实话,你的医术究竟师承何处?”

许远抬起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夏夜的星辰在其中流淌,他不自觉地露出缅怀的神色,仿佛在思念一位再也不会回来的故人。

“说话啊!”张巡竟然有些担心。他心想,这样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许远的脸上,那么黯淡的哀伤,让张巡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

许远突然对张巡笑道:“我师承……长安城的小孙神医!”

那张俊秀非凡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张巡从未见过的狡黠,就像是一只密林中钻出来的小狐狸。

“罢了罢了!”张巡不耐烦地挥手,“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只知道当世最厉害的医者名叫孙思邈,世人皆称道他神乎其技的医术,尊称一声“孙大医”。什么小孙神医,真是从未听说过!

不知不觉间,许府已经近在眼前,南八领着朝颜,轻车熟路地和许府门前的侍卫打招呼,那熟悉又不见外的样子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对了,”张巡忽然拉住许远,将眼睛眯了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你说。”

“在齐夫子家中时,你是不是说谎了?”张巡凑上前去,几乎和许远鼻子顶着鼻子。

“什……什么?”许远飞快地眨着眼,有些结巴。

“果然是撒谎啊!”张巡露出将一切都看穿了的得意笑容,说,“你一心虚就不自觉地眨眼睛!在齐夫子家中时我就发现了!你肯定已经断出来齐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了!这里没有旁的人,你快说。”

“哎,”许远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张巡没有其他人那么好骗,他只好承认道,“我的确是断出来了……此毒名为……醉颜酡。”

“醉颜酡?”

“医书古籍有载,此毒无色无味,必须随食物送服,可使人面色潮红如醉酒,行为癫狂如发酒疯,若以银针试毒,便可看见发黑的银针外围有一层淡淡的红光,如同酒醉后脸上的红晕。齐夫人的所有症状都与此毒相符!若是连续中毒半个月……”许远抿了抿嘴,说道,“便会身子如同煮沸,神识涣散,骨头软烂,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这么狠的毒药?还……会死?”张巡吃了一惊,“你当时不说,可是害怕吓到齐夫子?”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许远略作犹豫,还是决定相信张巡,他将张巡的身子拉近了些,低声说,“此毒在南北朝时期出世,相传是由一位擅毒的妓/女为报复薄情的郎君而制成的,本流传于烟花柳巷之地,自前隋起便已绝迹江湖,可是一年前扬州府二十四桥,曾有一琵琶女以此毒杀害了她的恩客,而她的恩客正是知州大人的亲儿子!此事连长安城都震惊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此毒重现世间了。”

“扬州府……二十四桥……”张巡的身子不自觉地发冷,他意识到了许远最大的顾虑究竟是什么。

在他们认识的人里,正有一人与这敏感的字眼相关。

他突然想起那张如同带露荷花一般的纯洁面容,那条像阳光一样温暖的明黄色罗裙,张巡的心如同被人大力揉搓一般的酸楚。

一阵晚风吹过,在他脑海之中的纯洁的面容和明黄色的罗裙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满脸泪痕,跪在一地的泥泞里,向赵公子悲哀祈求原谅的破碎面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你也想到了?”许远轻声问道。

“此时就下结论……实在太过武断!”张巡有些急了。声音大到连许府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侧头看过来。

“对不起……我是说……”张巡连忙道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就是不愿去那样猜测。

“我也觉得不能贸然下定论,”许远安慰道,“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做些求证。”

“明日我们再去一趟齐家,说不定就是某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仆做的,说不定只是我们想多了。”张巡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去。

许远没有答话,眼中疑虑重重。

“喂!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南八从大门外一跃而出,冲着门外两个呆站的身影大喊,“还吃不吃饭了啊!真叔把饭都端上来了!我吃完了你俩可别怪我啊!”

朝颜轻轻地越过门槛,一头飘逸的墨发随风轻摆,他不知何时便早就立在门边了,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看着状似亲密的张巡和许远二人,那双微蓝色的眼睛中闪过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张巡和许远心中牵挂着事情,长安城来的大厨所做的饭也吃的没有滋味。

有人欢喜有人愁,南八和朝颜没有他们二人的疑虑,自然全都吃的很尽兴,每上一道菜,南八都会兴奋地给朝颜讲解,那绘声绘色的样子,就像他真的去过长安城似的。

吃完饭后,南八直接钻进了许府的兵器库,从兵器库里挑出一柄红缨枪,在宽阔的院子中操练了起来。

朝颜则一头扎进了许府的藏书阁,面对着浩瀚的古籍善本赞叹不已,双目放光,围绕着丛林一般的书海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激动的模样就和第一次来到藏书阁的张巡一模一样。不一会儿,朝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名为东瀛国志的古籍,点亮油灯,认真地看了起来,完全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

要是放在平日,张巡和许远二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走进藏书阁里,可今日,他二人都没有看书的心思,只是一起坐在院中,沉默着不说话。

张巡看着练枪的南八,不时说几句“南八,你的动作不对”,然后便无话可说了,许远则抬头看着夜幕中的繁星发呆。

只有夏夜,才能看见如此清晰的星空,星辰的光亮在遥远的天幕中忽闪,摇摇欲坠。

脚步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官人从星空下走了过来。

“父亲。”许远立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许大人。”张巡连忙对许望作了一礼。

“巡儿,今日的长安菜做的可合你的胃口?”许望轻笑道,他两边的鬓发有些泛白,可面容依然是儒雅俊朗,温柔如水,沉静如山,叫人忍不住地心生敬仰。

“大人的安排自然无有不妥,菜肴甚是可口。”张巡直视着许望的眼睛说道,“不过,学生吃着如此丰盛的菜肴,想起的确是华亭县海边穷苦无依、食不果腹的盐民,难免心下不安。”

“呵呵,”许望笑道,“我今日正打算与你二人商讨一番你们写的剿匪策论,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你就先将此事提出来了。”

他长臂一伸,将衣裳的下摆撩起,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含笑注视着张巡和许远,“你二人,在没去华亭县之前,在剿匪一事上,一人主张严惩不贷,一人主张体恤民情,张巡更是提出了要深思致盗之缘由,在亲身游历了华亭县,与山贼正面遭遇之后,更是写出了这样一份洋洋洒洒的剿匪策论,你二人能否将各自的观点与我阐述一番。”

“父亲,孩儿在没去华亭县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盛世之下会有走投无路的饥民,只当山贼是穷凶极恶的毒瘤,必须立即严厉铲除,不能任由其发展,巡弟则提出了不同的见解,认为在剿匪之前需要先探究闹起匪患的地方是否有贪官污吏,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等因素存在,并认为这些才是逼的盐民们走投无路的根源,如果有根源不除,剿匪也是无用的。”

“说的有理。”许望点了点头,“那现在呢?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大人可知道,我们亲眼所见,华亭县海边的盐民过得实在是穷苦,朝廷征收的盐税实在太高,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不止于此,华亭县衙的官吏爪牙对待百姓更是凶恶,每日都会来骚扰百姓,想方设法地榨油水,如果有人不从,他们就仗势欺人,搅扰得不安宁,甚至会纵马在盐田中驰骋,把盐弄脏,将盐田破坏,让他们更无生路。”张巡激动道。

“这些你在策论中已经写了,”许望说,“我知道。”

“那时,我的心中只被义愤填满,以为盐民们是逼不得已才落草为寇,没想到在孤山上与贼寇遭遇时,才发现这群贼寇背后的头目似乎不是盐民,他的穿着打扮都与中原人士不同,他利用走投无路的盐民给自己卖命,打劫商队,无恶不作,甚至还想要绑架杲爷打造兵器,实在是蓄谋不轨,若是有造反之举,这些盐民就再也没有生路了!”张巡躬身道,“还请大人救救他们!体谅他们的走投无路,切勿赶尽杀绝!”

“此事我已与越州参军商议了,朝廷已经下了旨意,今夜我便要领命前往孤山,”许望拍了拍张巡的肩膀,说道,“至于征税过多,官吏行凶之事,我也尽数上报了朝廷,相信很快便会有旨意下来,必不会让我大唐有走投无路之人!”

“今夜?”许远担忧道,“如此仓促?父亲可知,孤山道路险阻,若无当地人带路,一定会迷路的。”

“此事无需多虑。”许望抬起双手,互相拍打,发出清脆的掌声。

一位身高八尺,头扎马尾的男子从院外走了进来。

“雷大哥?”南八眼睛一亮,提着枪走了过来。

雷震对许望行礼,又对张巡他们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雷震的师父,杲爷,是我的旧相识,他前些时日曾假意被山贼俘虏,由此记住了山贼的窝点,并凭借记忆画出了路线,杲爷将这幅图交给了我,我就顺便将他的徒弟借来一用。”许望说道。

“没想到杲爷和许大人竟然认识?”南八啧啧称奇,“这江湖真小啊。”

“雷大哥武功高强,剿匪更是不在话下了!”张巡赞叹道。

忽然,张巡想到了些什么,他对雷震招手道:“雷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雷震疑惑着上前,张巡立刻附耳过来,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在听清楚雷震的回答后,张巡的眼睛亮了亮,似乎迷雾重重之中,得见些许光亮。

=

第二日,齐夫子依然没有回到书院,一散学,张巡,许远还有朝颜一行三人便急冲冲地赶到了齐家。

南八还没有收舟回来,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许远给齐夫人号了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抽出银针,刺入齐夫人的额头,将针取出,对着灯火仔细地审视。

一层淡淡的红,鬼魅般黏贴在漆黑的银针上,随着灯火缓缓移动。

“还是中毒了。”许远眉头紧锁。

“齐夫子,家中的仆人可曾排查过了?”张巡按捺不住,劈头盖脸地问道。

“尽查过了。”齐夫子摇了摇头,“家中仆妇都是家里积年的老人了,有些从我们姐弟幼年时便服侍在家中,从未有新来的仆人。”

“那厨子呢?养马的杂役呢?”张巡不死心,继续问道,“这些人你都查过了么?”

“家中除了我与阿姐之外的人,我尽数查实过了,”齐夫子叹气道,“我说了没有,便就是没有。”

“那齐夫人可曾从夫家带来过什么人?”许远心念电转,忽然有此一问。

听见“夫家”两个字,齐夫子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像是想要刻意回避什么似的,飞快地否认道:“没有!从未有过!”

张巡的眼睛眯了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齐夫子的不对劲,想从他嘴里再问出些齐夫人夫家的事怕是很难了。

张巡将语气放得和缓,说道:“齐夫人今日还是中毒了,此事实在蹊跷,学生一贯知道齐夫子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还请齐夫子将齐夫人近五日来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人送过果子、饮子来,都尽数写给我,这毒药必须随食物送服,想必这关窍也就藏在食物里了!”

齐夫子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这就写给你!你们稍等片刻!”

“这几日,除了家里的食物,其余食物都不要给齐夫人吃了!”许远强调道。

朝颜像是一块不会说话的玉石一般耸立在齐夫人的床边,看着她潮红的脸,紧闭的乌黑的双唇,眉目间是连掩饰都不想掩饰的厌恶。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一点也不。

齐夫子下笔如飞,当真记得分毫不差,他们一行一行审视着黑色的墨字,满脸的紧张。当看到其中的几行字时,张巡和许远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写完了!”齐夫子将写满字的纸举到张巡面前,问道,“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张巡抿了抿嘴,否认道:“尚未看出,请将纸给我,我们拿回去仔细琢磨一下。”

张巡默不作声地将纸揣进怀里,未干的墨迹印在了他洁白的衣衫上,可他完全没有察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才看见的几行字上。

“荷妹……冰酪店……”他在心里轻声说道。

=

三人告别了齐夫子,从冷清寂寥的齐家宅院中走了出来,刚一从巷口走出来,就与一脸杀气的南八相遇了。

南八只穿了一件麻布短衫,将裤腿挽到了膝盖,露出结实纤长的小腿,他只穿了一双草鞋,浑身的汗水在日光下亮晶晶地闪烁。南八冷着脸,脸上的刀疤似蜈蚣,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许远立即反应过来,南八这是在责怪他们三人没有等他一起来齐家。

“你收舟了?”张巡吞了吞口水,明知故问。

“嗯。”南八点了点头,脸上的杀气不减。

不说话,话不多,都能说明南八并不高兴。许远上前一步,掏出手帕,讨好一笑,“手帕给你,擦擦汗?”

“娘们儿用的,”南八一扭头,愠怒道,“我不用!”

“南八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朝颜温声说。

“我没怎么,不过就是在你们书院门口傻站着等了你们两刻钟罢了!”南八勃然大怒,将手从背后伸出,三尾鲜活的鲈鱼被草绳拴住,挂在南八的手指上悠悠晃荡,“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等我一下会死啊!这齐家的虎姑婆中毒的事儿有这么紧急么?亏我今日还去江里给你们抓了鱼!”

自从见了齐夫人发病的癫狂凶悍模样,南八就在私下里管齐夫人叫作虎姑婆,张巡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个名字很贴切。或许正是因为她伤了许远,所以明知她未必是有意的,他们也都忍不住地讨厌齐夫人。

“哎,此事说来话长!你听我给你解释!”许远焦急道。

“不必解释!”南八一转头,再转回来时脸上的怒容全消,他咧嘴一笑道,“我骗你们的!我也是刚刚从码头回来!我猜你们肯定一散学就会往齐家来,所以刚下船我就过来了!这鱼也不是我抓的,是码头上拉船的船工们送的,新鲜着呢!”

“敢骗我们!”张巡又气又笑,“半日不见,你这戏演的越来越好了啊!”

朝颜忍不住笑道:“南八公子总是如此风趣。”

说话间,四人便走到了胥王庙旁的江水之畔,他们经常来江边的这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点燃篝火,时间一长,地上便留下了一团黑灰与几块碎石头,都是曾经燃烧篝火时留下的痕迹。

南八熟门熟路地开始烤鱼,竹签将鲜嫩的鲈鱼洞穿,南八熟练地翻转着竹签,不一会儿,整个江边的空气里都漂浮着烤鱼独有的香味。

“你们可是在想齐夫人被人下毒之事?”朝颜问道。

“嗯……”许远简单地嗯了一声,原本消散的愁容又汇聚到他的脸上,“这件事情真是奇怪。”

“你们可是有了怀疑的人?”朝颜好奇地看着张巡和许远。他不傻,虽然他一直在他们二人身边没有帮上什么忙,但他可以看出张巡和许远必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了。

“什么?你们已经有怀疑的对象啦?”南八凑了过来,一脸八卦的神色。

“说不上怀疑吧,”张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很多东西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但也不能算全无收获。”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怀疑,又不算全无收获?”南八将头一歪,“读书人说话这么难理解么?有话快说啊!急死我了!”

“此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许远捡了一小块碎木头,扔进了火堆,他看向了张巡,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二人分明已经有所发现,却又默契地将这一发现隐藏,不是因为不信任南八和朝颜,而是因为,他们害怕说出对荷妹的怀疑,害怕这无凭无据的怀疑会对荷妹产生不好的影响。

“你俩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南八左看看,右看看,眉头一挑,说道,“要说这查案,还得是靠小爷啊!”

“你有发现?”

南八一拍大腿,兴奋道,“当然了!你们当小爷每日混的是什么地儿?那可是钱塘的码头渡口,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每日迎来送往,听到的奇闻多不胜数,就是柳先生也说不出啊,就是隔壁的华亭县有什么新鲜事儿,顺着风也能传到咱们耳朵里来。”

“华亭县?齐夫人的夫家不就是华亭县的盐商么?你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张巡眼睛一亮,回想起提起齐夫人夫家的时候,齐夫子那心慌意乱的样子,越发觉得此事古怪。

“就是说的这个事儿呢!我专门去打听过,这齐夫人嫁给的是华亭县的孙家大郎,这孙家可太有钱了!每次去盐民手里收盐,开出的价都是最高的,这齐夫人每天穿金戴银,肥的流油,整日里使唤丫头,婢女的奢华日子,全靠她家大郎赚来的银子呢!”南八撇了撇嘴,“不过这个虎姑婆现在已经被休了,也不能算作是孙家大郎的娘子了。”

“盐民们的生活如此艰难,这盐商妇,不耕不读,不织不桑,每日里什么都不干,日子却过得如此奢靡,”张巡摇了摇头,他回想起齐夫人满手的珠宝,肥胖的身材,叹息道,“和南八曾帮过的拉船的船工一样,盐商历代也是住在水边,可盐商们的船坞却坚固华美,船坞里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和船工栖身的破船比起来,日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可不是,这些盐商妇自视高人一等,平日里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就说那刁难荷妹的赵公子,家中也是盐商。”南八转着烤鱼,说道,“以前我也不知道做盐商这么赚钱的!”

“说正经的,这和齐夫人的夫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许远提醒道。

“你们知道齐夫人为什么被休么?”南八抛出一个问题。

“不知道。”其余三人配合着摇头。

“因为啊……”南八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喊道,“她害了一条人命!”

“什么!”

震惊之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害了什么人命?”张巡急急追问,他预感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正与他心里的谜团息息相关。

“她的那个丈夫,孙大郎,年逾五十,却仍是个色中饿鬼,在三年多以前,他去舟山郡的盐民手里收盐的时候,看中了一家盐民的女儿,花钱将这女子买了下来,收为小妾,可他领着这小妾刚回华亭孙家没多久,他就又出门经商了,等他回来时,这个小妾便不知所踪了。”

南八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原本跑丢了一个小妾不是什么打紧事儿,富贵人家常有的事情,这个孙大郎气过一阵之后也就罢了,就当是丢了一只猫儿狗儿的,没有放在心上。可就在一月前,有个来龙寺的姑子忽然到华亭衙门报案,说她曾受齐夫人所托,奉命看管一位女子,而这女子前些时日暴毙而亡,她将女子身亡的消息告诉了齐夫人,之后便亲眼所见齐夫人派了家仆将女子的尸体丢下了山崖,这姑子声称自己身入佛门,是替菩萨办事,见此凄惨景象,终日良心不安,便向华亭的知县告发了此事。”

“还有这等事!”许远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震惊。

“然后呢?”张巡问道。

“然后县衙便提审了齐夫人,并派人去山下打捞,却完全没有找到什么尸体,齐夫人一口咬定是那姑子讹诈不成,便上衙门来诬告,还拿出了姑子讹诈她的信件作证,可姑子信誓旦旦自己是出家人,绝不打诳语,还说自己知道那死去女子的许多信息,声称这女子就是三年前从孙家消失的那个小妾,因齐夫人妒忌,才将她藏匿在佛寺之中,硬生生将人软禁了三年,拖到这女子病死,才派人来毁尸灭迹。这事前些时日早就传遍了华亭县,本是该严加审查的大案,可不知孙家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此事压了下来,县衙判决来龙寺的姑子诬告良家,草草结案。”

“所以这事真的是诬告么?”许远忍不住问道。

张巡冷笑了几声,说道:“恐怕未必吧,孙家担心惹上人命官司,坏了家族名声,所以花钱走通了衙门的关系,将齐夫人保了下来,但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从孙家将此事了结之后,就立刻将齐夫人休回娘家就能看出,是非黑白,孙家自是清楚的。”

啪得一声,朝颜手中的一柄竹签突然断裂了,他修长的手指也被尖锐的断面割开了几道伤痕。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南八嗔怪道,“饿傻了么?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朝颜连忙用干净的手帕捂住伤口,擦拭掉从伤口冒出的血迹,目光闪烁不定,轻声说道:“南八公子的故事讲的真好,我只是听入神了,这个齐夫人真是蛇蝎心肠。”

张巡凝视了一会儿朝颜的侧脸,若有所思。

“等一下!”许远突然高声叫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什么啊?最近不对劲的事情还少么?”南八耸了耸肩膀。

“来龙寺!没错,就是来龙寺!”

许远觉得眼前的迷雾终于被拨开了一角,他激动道,“县衙的人没有找到尸体,或许是因为那尸体已经被人埋葬了!你们可还记得我们在孤山的无名山谷里见到的那一座孤坟?那座坟墓恰好是在来龙寺下方!”他扭住南八,摇晃着南八的衣领,追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妾叫什么名字?”

南八连忙稳住手里的烤鱼,不解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啊不对,我好像听人说,那个女的是姓青,还是姓秦?”

许远颓然地坐了下来,激起了一屁股的灰尘,他感到身体正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姓青……舟山郡……”张巡缓缓说道,“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么?”

南八如被冷冽的江水兜头一浇,从头冷到了脚,连手中的鱼都忘了翻转,在张巡的提醒下,他想起了赵公子手里的那张薄薄的身契。

青荷,舟山郡人,因家贫无以为继,年七岁由生父卖与钱塘王氏为妓。

南八虽然认字不多,在张巡和许远锲而不舍的教导下,这几个字终究还是认识的。

“你们是说……孙大郎的小妾就是那座坟墓的主人?而她和荷妹又都是姓青,都来自舟山郡?”南八努力组织着语言,克制着内心的惊讶。

他知道这样的联想和推测意味着什么,如果荷妹真的与孙大郎的小妾有亲缘,而齐夫人又害了小妾的性命,那齐夫人便是荷妹的仇人,那齐夫人所中之毒,会不会也与荷妹有关……

南八忽然记起,荷妹正是在几个月前来新城的,说是要来寻亲,而且她一来就在东麓书院旁落了脚,整日都趴在书院的墙外偷看,尤其对齐夫子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还常常送冰酪给齐夫子吃。南八本以为,荷妹是想要学齐夫子的学问,但是现在想来,会不会她来到东麓书院,接近齐夫子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并不单纯……

“要不我现在就去问问荷妹算了!”南八思索片刻,觉得头疼不已,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道,“我去问问她,和孙大郎的小妾究竟有没有关系,她到底要寻什么亲!”

“不必如此复杂,”张巡从怀里掏出那一张齐夫子写的食单,看着上头的墨迹,轻声说,“醉颜酡此毒,非口服不可,连续十五日绝不可间断,前五日她都送了冰酪过来,明日,我们只需要在齐夫子家等着就行。”

他的目光骤然变冷,“等她再送冰酪过来,一切就自然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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