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现在还能打几个?”车帘未开,车外的南八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我?”雷震指了指自己,不确定道,“问这个干什么?”
南八不答话,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小拖油瓶……啊不对,朝颜公子,你会打架吗?”
朝颜缩在马车的最里侧,微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什么是……打架?”
“今天出门之前真应该看看黄历啊!”南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说道:“接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
呼啦一声,热风灌进马车,车帘掀开。
马车停在了孤山山道的一处山谷,盛夏之际,林深叶茂,浓荫如盖,山谷中全是明黄色的野花与浓绿欲滴的大树,蝉鸣声此起彼伏,煞是刺耳。
如果忽略了挡在他们马车之前的这一队人马,南八他们一行人勉强还能欣赏着盛夏时节的山中景象,可这一队人马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十来个人,只有一人骑马,皆身穿黑布麻衣,黑巾蒙面,围在骑马之人的身侧,所有人都手持刀枪棍棒,杀气腾腾,咄咄逼人,乌泱泱堵满了本就狭窄的山道。
“怎么会这样?”张巡语气中难掩隐隐的责备之意,“不是说了要绕开这条山道么?就像来华亭县的时候一样啊!”
“我绕了!”南八愤然道,“这就是原路返回!”
“你俩别出声!藏好了!”许远颤抖着将虚弱的朝颜和受伤的雷震护在身后,心脏狂跳,胸腔起伏,他展开袖口,努力遮挡身后的二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真晦气!”为首的那人打马而出,此人的衣着打扮最是与众不同,居然在三伏天里穿了一身豹纹袄子,他吐掉了口中正嚼着的烟草,将手中的大刀举在眼前摇晃,“本以为能来票大的!等了这么久,就等来几个小毛孩!”
他目光一凛,杀机毕现,“全宰了都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豹纹男子抬臂一挥,身后众人缓缓逼上前来,手上的家伙彼此撞击,磨刀霍霍,烈日之下寒意骤生。
“诸位英雄!且慢!”张巡一把拽下许远腰间的钱袋子,将钱袋子高高举起,高声道,“我们一行人三人,都是钱塘东麓书院的穷学生!都是读书人!此番也只是来华亭县游玩,我们所有的家当全部在此!还请高抬贵手,莫动杀念!”
豹纹男子再一挥手,身后众人齐齐地停了下来。
张巡不敢耽搁,连忙将许远的钱袋子抛向空中,豹纹男子猿臂轻展,轻轻松松便将钱袋子接住。
他熟练地掂量着:“没想到你还是个机灵的,竟然知道我们道上的规矩,绝不打劫读书人。”
都说盗亦有道,山贼亦有道。
古往今来,读书人受天下尊重,山贼也不例外,不论是多么凶狠无知的山贼,大多都遵守着一条行规,那就是绝不打劫穷苦出身的读书人,一来是因为这些寒门士子压根没几个钱,读书又极其辛苦,二来是因为读书人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便是官身,没有人会傻到主动与官府为敌。
张巡强装镇定,拱手笑道:“钱财已全部交于这位英雄,剩下的不过几条贱命,还请英雄行个方便,让我们借道归家。”
许远担忧地看了张巡一眼,真不知凭借张巡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否帮助他们化险为夷。
刀光一指,一道凶狠的剑气冲向张巡的面门,转眼之间,豹纹男子的长刀已经架在了张巡的脖子上。
张巡身子僵直,一动也不敢乱动,面色却镇定如常。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小子,别以为说上几句好听话,就能把爷爷蒙过去。”豹纹男子的长刀沿着张巡脖子上白皙的皮肤滑动,拉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敢耍我,自然要付出代价!”
南八见状,气急难忍,怒道:“你他娘的干什么!给小爷住手!”
说话间,便向豹纹男扑了过去。
豹纹男侧身避开,再将刀背狠狠敲在南八的背脊,将南八打落在地。
“你说你们三个都是读书人,那这浑小子又算什么?”豹纹男的刀离开张巡的脖子,指向南八,“这小子脸上有刀疤,一看便是个狠货,嘴里也不干不净,一身的匪气,说是我的本家我还能信,读书人?哈哈哈哈!现在的读书人都这模样了么?”
张巡哪里见过如此凶险的场面,刀口刚从脖子上撤去,便忍不住往后一跌,好在许远及时托住了他。
“这位英雄,还请高抬贵手!我们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杀了我们也不过是徒增杀孽!若是被官府知道……知道你们害了人命……可是……可是死罪!”
许远牙关颤抖着,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这是穷学生?”豹纹男子的刀尖又对准了许远,气极反笑,“这衣裳,边角都是用金线缝的吧!这么大的马车,租一天也得好几两银子吧!”
“还说什么,一行三人?三个人用得着这么大的马车?读书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他粗壮的手臂伸出,一边抓一个,将瘦弱单薄的张巡和许远拽下了马车,“都给爷爷滚下来!”
没想到,这看似头脑简单,五大三粗的山贼头目,竟然是个有盘算的。难怪官府县衙的人,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从他这里讨到半分便宜。
刀光闪灭,马车的帘子被一刀割成两半,其中景象,当即一览无余。
“哈!我说什么来着!这车里果然还有人!”豹纹男大笑不止,可忽然他脸色一变,所有的笑容都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你这小子居然还活着!”
雷震忍住浑身的剧痛,抬腿一踢,一脚踢中豹纹男的面门,将其踹飞出去。
“他奶奶的,”豹纹男扶着腰从泥地上站起来,从嘴里摸出几颗断裂的牙齿。
他恼怒至极,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他朝身后的山贼们招呼道:“给我上!宰了他们!”
黑布蒙面的山贼们一哄而上,举刀便砍,南八翻身而起,挡在了张巡与许远面前,右手中闪过寒芒,匕首出鞘。
雷震纵身从马车上飞出,他先是中了蒙汗药在前,在茅草屋与人缠斗在后,虽然在马车上获得了片刻的修整,可体力仍然没能完全恢复。
他摇摇晃晃地落地,脚步仍然很不稳定。
几个山贼朝他冲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雷震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稳住心神,然后果断出手,他两手在胸前交叉握拳,雷霆般出击,几招都落在了凶徒的下巴上,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痛苦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论武力,这些山贼完全不是雷震的对手,好几人因为承受不住雷震的猛攻,当场晕了过去。
一个山贼冲到南八面前,根本没把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娃放在眼里,他轻蔑地挥刀,朝着南八的头顶劈下,南八身形飞快地闪开,抬腿连踢山贼的下盘,再对准山贼的手腕,将袖中的匕首送出。
只听刺啦一声,匕首割破了山贼的手背,温热的血浆喷在了南八脸颊的刀疤上。
张巡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摸出弹弓,将石子打在企图靠近他们的山贼身上,可这样的进攻实在太过轻巧,连皮外伤都难以留下,只能暂时拖住对方前进的步伐。
被划破了手背的山贼,愤怒反攻,他仗着人高马大的身材,再次将大刀冲着南八落下。他就不信了,对方只不过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难不成自己还赢不了他们不成?
南八在凶猛的刀锋中艰难地闪避,更多的敌人涌了过来,与他短兵相接,几次交手下来,南八双手发麻,感到越来越吃力。
从张巡手中射出的石子接连不停地落在贼人身上,和南八的防守形成了短暂的互补,可弹弓上缠绕的皮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敌众我寡,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