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雅树感受到了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正在流下来,一点点地。额头深处的一团细肉在发痒,好像要撕破额头的皮肤逃出来一样。
很细小的汗珠在还算干燥的额头皮肤上留下痕迹,原本经常做体力活的他本应该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可是如今,这个异样的感觉让他百般不适。
换做平时,他肯定会用卷起的袖子擦干那些汗珠,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室内太热,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屋外。
川雅树才二十六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倒不是说这些路走了就能能让他的结局改变一点,他自从选择了这条道路之后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有一个算得上好的结果。
只是,那个身为人的最初本能在无端地喧闹,也是那个本能让他头皮上的汗腺分泌汗液,一直不停。
明明是这种情况,川雅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来自己之前看的书里写的一句话。
“流汗与流泪,本质上没有多少差别。”
曾经,有过相关知识的川雅树嘲讽过这句话的作者,认为作者与文盲相距并非甚远。
现在,他倒是觉得自己之前的否定过于武断。
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认为是对的。
「痛哭流涕,下跪,舔别人的鞋子,这些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能保住自己性命的话,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自己师傅教导自己的话语,即使到如今,他也认为是对的。
如果能救自己的话,流汗也好流泪也好,自己都愿意去做。
唯一能让他害怕的,就是自己犯下的错误,仅仅用这些是弥补不了的。
并且这种错误,是因为自己愚昧的选择造成的。
比如说,如今的情况。
青年尽量空开与圣子的距离,坐在了沙发的一边。圣子身上有一种温柔的香味,任何人闻到这种气味都会感到放松,可是此时,这种气味与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融在一起,变得有些令人作呕,所以他并不想靠圣子太近。
况且,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跟这样的大人物坐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有资格逾越。
身下的柔软的质地超乎常理地让人放松,绝对是工作一天后劳累的人完美的休憩场所。可本是坐在能让最僵硬的身躯也能放松的家具上——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比之前更加僵硬了。
隔海之国有着“如坐针毡”一成语,此时,青年觉得自己就处于相同的情况。
身的左边突然感受到一股异常的温暖和柔软感——圣子居然挪到了他的身边,紧贴着他的身体。
少女身体的柔软,肌肉与脂肪恰到好处的体感,轻柔的洗发水香味——这些青年都没有感受到,其实都有,可是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呐,小树,你负责的蝉交易的内鬼,已经被找到了哟。”
青年的名字叫做川雅树,负责松果交易的会计,这是一个违禁物品“芯片”的交易,交易总金额达到了四十亿日元,非常不幸的是,这交易被搅黄了,队伍中出了一个内鬼,川雅树在撤退时被车撞到,折断了四根肋骨,差点死掉,所幸的是自己把货物抢回来了——这是川雅树计划说的。
自己原本的同僚真是蠢到不行,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坐到这个位子的——川雅树本来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轻易地就拿到了他的把柄,逼迫他与自己一起在这个“蝉交易”使了些手脚。
那个本该进入组织的四十亿円的四分之一,就在他同僚的公寓的衣帽间里。
但是,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因为在交易进行的时候,原本应该按着计划被自己顺利夺回的“蝉”,居然像有了生命一样消失了。
收到了极大的冲击,这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恐惧与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川雅树的心底内滋生。
——但是现在,事情依旧在我的掌控当中!
川雅树现在依旧有活下去的方法,就是把一切责任都推给自己的同僚——他已经想好了面对任何对方的指责的方法了——不在场证明全部都已经预先准备好了,完全由能力说服组织内的高层……
但,即使如此,自己在住院期间,本每日,自己都无比忐忑不安,然后有一天,探病的人中,那个金色粉挑的少女出现在了当中。
很可爱,很俏皮……
但是很可怕。
明明没有这个身上完全不存在那种让人恐惧的特质,但是却让川雅树毛骨悚然。
「为什么这种大人物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那时,一切都脱离了川雅树的掌控。
上司被换人,同僚被调离……
自己居然还妄想着能逃过一劫,现在还有什么。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川雅树不解。
「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小树,你不想看看叛徒是谁吗?”
耳畔的俏皮的少女之音如此轻盈,却仿佛地狱之音。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看到那个叛徒。”
说不定不是那个人呢?万一他们查错了……
侥幸心理总是缠着不幸的人,并以欺骗他们为乐趣。
圣子微笑着示意他自己去掀开那个人的头套。
于是川雅树起身,一只手捏起头套的底边,缓缓地向上揭起。
能听到,黏糊物被剥落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那黏糊糊的头套被剥掉,内藏着的家伙露出了真面目。
“很像被堕胎的婴儿对吧?”
后面传来了圣子的声音。可是川雅树没能回答。
“原来,原来是他!”
川雅树看到的脸已经难以辨认,但凭着多日合作的经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就是自己的同僚。
“啊……真可恶,居然出卖我们。”
川雅树强忍着颤抖的声音,伪装出愤怒的样子。
其实,这个时候的川雅树,内心又是恐惧又是喜悦——喜悦是因为,看起来对方似乎认为自己摆脱了嫌疑的样子,恐惧而是因为——为什么这么轻松地就认为我并没有参与其中了?难道自己的同僚没有出卖自己?还是因为大人物们已经调查完了所以认为我是清白的?
迷失于错综的思绪,那个在身后缓缓靠近的身影,川雅树完全没有感受到。
——那个身影,圣子从后面缓缓靠近。
“呐,小树,就是他害得你断四根肋骨的。”
圣子在树的耳边悄声说道。
一根棒球棒出现在了川雅树的眼前。
“你自己来了结这个祸根,如何,小~树?”
少女的声音如此甜蜜,宛若热恋中的女孩一样。
“如,如果您允许我的话!”
川雅树强迫着自己去拾取棒球棒。他做出准备挥舞的姿势,可是却迟迟不动。
他不会杀人,但是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地方。
“啊,对了,你还没有杀过人吧。”
是坐在最左边的胖子说话了。
他起身,走向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身边,手指着那个人的太阳穴。
“朝这里用力一挥,就结束了。”
“谢谢您,我明白了。”
川雅树深吸一口气,他把棒球棍微微后拉,全力一提——
“嘎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哇——诶?小树你杀人了?好可怕!”
貝吹圣子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啊呀,因为死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我先走了,两位叔叔。”
圣子起身装作慌慌张张地小跑出门,在打开门后,她突然停下来。
“啊对了,小树,其实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她没有回头,因此川雅树没能看见她的表情。
“还有一个人要你杀来着,不过你拒绝也可以哦~”
“怎么会,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真是个好孩子。之后会有人把那个人的信息发给你,要加油哦~”
川雅树面相圣子,深深地鞠躬。因此他没能看见身后的高男人脸上的笑容。
那个男人实在压不住嘴角了,但幸好,没有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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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休息室内的山崎总监正捂着一杯咖啡,缓缓放松着。
她还有一个作战报告要写,写完这个的话,今晚的事情就算彻底翻过去了。
虽然没能让第一小队全灭,但是这一点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
但是,貝吹突然主动联络山崎,这让她非常不安。
——仿佛,从一开始,貝吹就已经将自己看透了,自己的一切早就被对方所知晓。
——不可能,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早就应该死掉了才对。
现在的山崎只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借着自己嘴边的咖啡平复自己心底的那一丝丝微微作痒的焦虑。
说起来,山崎的女儿跟貝吹的年龄似乎是相同的呢,都是十六岁。
想到自己的女儿,山崎原本无比冰凉的心情也开始暖和起来了。
能看到自己女儿的微笑,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让山崎总监放下自己的一切疲惫,从新鼓起面对世界上一切困难的勇气了。
——妈妈我啊,一直心怀愧疚……
山崎想到自己大概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事实上,山崎本来就很少见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身上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我的事情,有一天,终于全部完结的话,那么妈妈就会丢下一切,来陪你……
这句话,如此的辛酸,与无力。
而且,远远比它现在所显现出来的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