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和我说说,你这六十年都做了些什么。”
闻九逵曾经承诺,等到路隐愿意接受他的戒指时,他会把一切告知。
双人床左半侧的路隐忽然这么开口,这时候他背对着闻九逵,栖身在黎明前的薄夜中,闻九逵并不知道他脸上有着怎样的神色。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原本音色,让这句问话不再有路元帅惯有的强势意味,几乎就是情人间琐碎的絮语,带着些许慵懒与倦怠。
“这个啊……”闻九逵的声音尚且带哑,他用手臂揽住路隐的腰身,将人往怀里一带,“我去的地方,叫厄尔庇斯之都。”
“我刚到厄尔庇斯之都的时候,除了主城坐落的行星,其他星球都很荒芜。那段时间才真是忙,我要一边接手我爸的研究,还要负责其他几颗星球的探测开发。等修好了scorpio之后就过分了——整个厄尔庇斯之都共有十七个人能够匹配scorpio,但是只有我的匹配度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我被舅舅,哦,就是白浪,拉去学战舰驾驶了。”闻九逵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那段时间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好在厄尔庇斯之都有一种水果里咖啡/因含量极高,我又找人弄了些土烟来,当时就是这样熬过去的。”
路隐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言不发,就像是已经沉沉睡着。
闻九逵仍然自顾自说道:“后来总算是培养出了一批优秀的研究员,实验室那边才算消停一点。六十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天都很充实,但是一旦闲下来了……就很容易想起你。”
他的手背被盖住,触感微凉,那是路隐的掌心。
没有关窗,季节末尾难辨温凉的风掀开闻九逵新换上不久的深蓝欧根纱窗帘,裹挟夜晚的人造月光而来,白了整方窗台。
闻九逵借此看清路隐肩背的轮廓,仍旧瘦、薄、充满骨感。他的皮肤苍白,像哥特小说里不见天日的吸血鬼,情潮褪却后他的体温渐低,像是一具尸体,该躺在橡木棺里。
“厄尔庇斯之都在哪里?”
路隐的声音照旧那样轻,轻到轻易就会被深夜吞没,就好像这是无心一问,无足轻重。
“这个呀……”闻九逵撑起上身,两根手指从路隐的手臂走到肩头,暧昧地画了个圈,“不用找了,不可能找到的,就算逼问我和温沅也没用。”
月光被切割成数块,映照在石灰白的墙壁上,轻薄的水光欧根纱也在墙面上投下虚影,就像粼粼的海波。
闻九逵望着月亮的影子,忽然想:我触碰到他了吗?
路隐侧躺着,面向房屋空间更大的一侧,如果他此刻睁开眼,就能看见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在设计简单的衣柜门上。闻九逵看着自己的影子、路隐影子的轮廓——曾经有那么多个夜晚,在厄尔庇斯之都的夜晚,他得以一泄思念的只有一张已经折角、泛黄的旧照片。那时候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会猜测路隐此时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望着目之所及一颗遥远难辨的星点,猜测路隐某天是否会隔着宇宙与他擦肩而过。
现在他握着路隐的手,仍感觉不真实。
我真的正在拥抱他吗?闻九逵想:我面前的影子是他还是我的幻想呢?
戒指上的宝石闪着五十八面的沉默。
爱情是有温度的——人们习惯将它比作火。跳入其中,是升温,是焚身,是蒸腾。可路隐那么冷,他像是秋天末尾里扫过街角的一旋凉风,不合时宜地给闻九逵以清醒。
他还有多少秘密不曾告诉我呢?
闻九逵的手滑到路隐锁骨上。
“路隐!”
科斯莫的通讯突然冲进来,使用的是军部强制权限。他几乎是大喊大叫,“快看网上!什么时候了还睡!”
路隐把全息影像关掉,缓慢坐起身,打开互联网。
闻九逵:“出什么事了?”
悬浮光屏上,一段视频正在播放:已经死去多年的威廉.杜尔特议员脑部中弹倒下,而射杀他的枪是——virgo。
威廉.杜尔特一事以交通事故结案,他的头骨被完全破坏,这个弹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路隐轻轻一点,退出视频播放界面,闻九逵得以看到新闻标题:惊人反转!前议员卡诺指控路隐元帅谋杀议员威廉.杜尔特。
有virgo在,这件事就和路隐脱不了关系了。
奇怪的是,路隐并没有什么表示,仅仅是关掉页面,打开灯,“看来我得去一趟了。”
他那么冷静,似乎完全没有把这样证据确凿的指控放在眼里,穿上衬衣的同时指挥闻九逵去给他找领带。可这不是去军部的装束。
“等我回来。”在路隐转过头的时候,他戴上了墨镜。
房间里的灯被关灭,身穿黑衬衣的路隐被夜色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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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联盟的特殊时期,代表耶和华的监管者有权暂代任何职务——甚至是军部元帅和法院大法官。这样特殊的案件,一经上报,处理权限就立即被监管者截走。
但是在真正判决之前,还有漫长的调查环节。
路隐想把领带扯松一些,奈何手腕上的镣铐不允许,而他是绝不会在这种场合低下头的。
对面是笑吟吟的阿忒尔,他直直对上了阿忒尔那样意味不明的目光。
阿忒尔手上的笔转来转去,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她自上而下地打量过路隐,道:“那么,联盟元帅路隐,你是否承认视频的真实性呢?”
路隐稍稍往椅背上仰去,“当然,它是真的,否则技术人员就该被辞退了。”
“这么说,”阿忒尔抓来光屏,上面正播放着那段视频,她饶有兴致地用笔尖点点屏幕,歪头看着路隐,“你也承认是你谋杀了威廉.杜尔特议员吗?”
“是的,我承认我杀了杜尔特。”路隐仍旧保持着他的高姿态,他双腿交叠,右腿跷起,把审讯椅坐出了老板椅的架势。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前倾,这原本是个加强压迫感的姿势,路隐做出来却充斥着某些其他意味,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暧昧”。
而路隐与阿忒尔之间仍然有那样长的一段距离,黑衬衣的路隐,白裙的阿忒尔,灯光下的路隐,阴影中的阿忒尔,他们构成了一副奇异的画面。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在光与影、明与暗之间遥遥对峙,而胜负从不绝对。
“又怎么样呢?”他向着阿忒尔的反方向歪头,注视着对面与他容貌相同的监管者,“联盟,哦不,是你——会判处我死刑吗?”
联盟的决策权与司法权掌握在耶和华手中。
而监管者,到底是耶和华的代行者还是操纵者呢?
阿忒尔笑了一下,关闭了所有的监控监听。她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路隐身侧。
路隐瞥见她拇指上的戒指——是aquarius。
将黄道战舰变作一枚不起眼的指环,又戴在象征权利的位置上,这和一贯低调的监管者的平常作风不符,但并没有多让人意外。起码路隐并不意外。
“路隐元帅,我真的很高兴你能这么问我。”阿忒尔绕着他走了半圈,戴着aquarius的那只手就搭在椅背上,“不管你猜到了多少,你至少得到了这个领域的门票。”
她撤下手,指尖刻意从路隐手腕的virgo上点过,“但是啊,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了。”
“现在的你依然弱小而无知。”阿忒尔来到路隐面前,弯下腰,逼近他,几乎要与他皮肤相贴。
那双浩瀚海天似的眼睛凝视着他,“你得变得更强,我们才能谈条件。”
路隐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先前对阿忒尔“神经质”的评价是没有错的。
阿忒尔忽然变了脸色,笑意顿失,抬手按住了耳畔的通讯器,语气也变得冷硬,“出什么事了?”
路隐离她很近,足以听清通讯内容,“是军部的忒修斯中将,他说……有紧急军情要汇报给路元帅。”
“路元帅?”阿忒尔冷笑一声,朝被锁在审讯椅上的路隐瞥去,“在此案结束之前,由我来代理元帅一职。如果忒修斯中将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就来找我,当然,只要他不介意路元帅在场旁听。”
路隐浑不在意地斜靠在扶手上。
片刻后,忒修斯被人带进审讯室。他看见审讯椅上的路隐,飞快地挪开了目光,低下头,“今日凌晨三点四十分,被安放在军部的gemini忽然腾空而起,我们试图派出匹配者进行召回,但操纵者似乎已经达到完美匹配,精神控制无效。目前gemini正往地球方向飞去,军部请求出兵阻截。”
虽然没有抬头,但他汇报时仍然面向路隐。阿忒尔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唇,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
“嗯……那好。”阿忒尔笑起来,“就请忒修斯中将带021小队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圆形切面的宝石通常有五十八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