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嗯?今天是要去哪?”
路隐把墨镜别在衣领边。
闻九逵从身后抱住他,缠绵又亲昵地用鼻尖触碰路隐的脸颊,他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刚刚好够接一个吻。
路隐生活方面的细节从来瞒不过闻九逵,发现墨镜从床头柜消失的那一刻闻九逵就知道他是要出门。
路元帅的居所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墨镜、帽子、伞。
他做梦的频率降低了,但同时他发现自己逐渐变得抗拒阳光,对常人来说只是需要稍微眯起眼的程度,他会选择走在阴影中。
闻九逵注意到了,也出言问过,路隐答不上来,只好潦草揭盖。
“不带我吗?”
更衣镜里是闻九逵带笑的脸。
路隐在他脑门轻弹一下,那力道说逗弄都重了,简直是调情,“该去上班了,闻研究员。”
“不去。”闻九逵把路隐抱得更紧些,“我要辞职。”
“随你。”反正闻九逵现在不吃这碗饭,在这方面,路元帅很随和。
路隐拿起墙角的伞,余光瞥见闻九逵正在调整镜子的角度——昨晚一通折腾,镜子还没摆回去。
“蜜月去地球吗?”闻九逵半靠在镜面上,一镜之隔的两个人影肩背相贴,颇有一种奇异感,“我认真的。”
路隐挑起一边眉,“可以考虑。”
闻九逵哈哈大笑。
.
潜水艇深入地中海海平面下一千米,小小的潜水艇仿佛被整个星球的重量包裹,黑暗、寂静、未知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全部,从圆形的小窗中能看见的只有一道渺小的光束,用以照亮前方。
一些气泡流过,光柱中有浮游生物的身形,它们都转瞬即逝。
就像一场沉没。
在没有参照物的深海,路隐仍然感受到自己的下落,像是在宇宙中朝黑洞靠近,不知道下方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虽然人类抛弃了地球,但地球并没有走到尽头。
在人类离开后的世界,这颗星球仍有地壳震颤、岩浆涌流,无数生命在其上繁衍又死去,而深海,是人类未曾探索的另一个宇宙。
他又回到那个洞穴,停下潜水艇,打开舱门。
他像一尾鱼,灵活地钻入大海的千疮百孔中。这是两亿年前形成的古老洞穴,每一块岩石都诉说着岁月,它们平平无奇地垒在海床上,静悄悄地向到访者讲述生命的有或无。
他走到尽头。
探照灯让他知道这里有数不清的白骨,并不有序地堆叠在地面上。如果是宗教场景的话,这里的骨块该被有序摆放才对,可现在它们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倒叫人觉得奇怪。
石壁上有类似血的痕迹,辨认不出年代。他脚下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石盘,有明显的人工切割痕迹与花纹雕刻,这个洞穴中的水流平静,花纹没有被侵蚀多少。他猜测那是海浪纹,形态接近克里特陶瓶上的波浪纹饰。
路隐摘下呼吸管。
他将整个面罩揭开,长发被海水荡起。配重被解开,用于抵御水压的气压循环系统被拆卸下,丢在石窟里。
深海一千米,他不依靠任何设备,却可以自如行走。
海水甚至不会阻滞他的呼吸,就仿佛他仍然置身空气中,但被沾湿的长发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路隐弯下腰,将地上的石盘挪开,一些骨块被撞散,但他无心关注——圆形石盘下,是一个洞口。洞口不算大,但容纳一名成年男性进入没有问题。
他逆着浮力继续向下,忽然就跌进了另一个洞穴。
这是个水下气室,路隐就自己的呼吸状况来看,认为这里的气体是无毒的。
与上方的洞穴相比,这里并没有那么长的通道,但空间更宽阔,几乎相当于一间小公寓。
如果说先前过来的路上只是“有人类活动痕迹”的话,这个洞穴看上去基本就是某个人生活的地方。
将探照灯四面打开,路隐得以看见洞穴全貌。这里不见一点海水沾染的痕迹,干净无尘,有石刻的桌椅,还摆放着不少金银用具,角落里整齐列着一排彩绘的陶瓮,有鲜明的地中海艺术特色。
这像是被时光封存的地方。
在被人类文明抛弃的故土上,在深海千米下不知名的海底气穴内,还有这样一隅天地。
海水从紧身的泳衣上滴落,在岩室地面留下水湿痕迹。路隐随手抓过一柄金烛台,刚好合手。
确实曾有某个人在此生活。
那个人大概生活在古希腊文明辉煌的时代,会弹奏里拉琴,喜欢金银,如果不是这里位于深海,他应当过着相当奢华的生活。
再向前,再向前,路隐在这里找到了一面镜子,青铜镜,背面雕刻鲜花。
他翻过镜子,镜面映出模糊的人影,是他的脸。
灯光和并不清晰的镜面让映像变得古怪,路隐却借此看清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看见自己的眼睛,在深海下最幽深黑暗的地方仍旧闪烁光芒。
.
路隐回到潜水艇,通讯设备里有三十多个来自闻九逵的未接通申请。
“亲爱的你在地球的什么地方?”
通讯里的闻九逵不知道在做什么,声音忽近忽远,“我去找你啊!”
闻九逵当然不可能用正当手段获取前往地球的通行证,他准没做什么好事。
他说的是“我去找你”,而不是“我去地球找你”。
路隐:“你在哪?”
闻九逵清了清嗓子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挪威。”
果然已经跑来了——路隐把自己的坐标发送给闻九逵,“给你两个小时。”
打发了闻九逵,路隐驾驶潜水艇上浮。
地中海湛蓝的海面上有波涛涌起,外壳也海蓝的潜水艇缓缓上浮露出海面,远看就像一条蓝鲸。
潜水艇驶向岸边,路隐擦干了泳衣,随意披上一件衬衫,走出舱门踏上岛屿。
这座岛屿在地震后大部分沉入海平面以下,出露地表的部分不多,路隐凭借忒修斯留下的资料寻找祭坛的准确位置,终于在一片浅滩处发现了阿埃诺斯祭坛的断壁残垣。
他赤脚走在水中,毫不尊重地踩上祭坛。
路隐眼中的世界顿时寂灭。
月亮从彼岸升起,海潮拍打地平线,满月的光辉令他璀璨,他的长发与腰身上佩戴的金饰闪闪发光。
他头戴桂冠,镶嵌二十三枚宝石的金腰带铭刻着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文字,他是——
阿埃诺斯。
这是他的祭坛,也是他的埋骨处。
他按下自己被风卷起的长发,目光投向远方,没入黑暗的夜色深处。
那么多火把燃起,从地平线处行来,火光几乎连成一片,像是时间逆行,黄昏追上了黑夜。
很快,这座岛屿的居民——罗斯王朝的民众会举着火把赶到祭坛前,火光会包围祭坛,就如同火把逼近献祭的柴堆。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用月桂与无花果枝叶点燃火堆,奉献上新鲜宰杀的祭品:牲畜或人。他们向祭坛跪拜,模拟天上的群星围绕月亮的姿态,并念诵阿埃诺斯的名字与古老的咒文,试图以此与神明建立联系。等到他们的信仰,象征创造与月亮的神明阿埃诺斯从不可探察的居所来到祭坛上,虔诚信仰着的祭司就会用刀割下他的头颅。
被充作祭品的神明眼睁睁看着他的信徒分食了他的身体,血肉治愈了一切疾病,罗斯人拥有了更加强健的躯体。而这场谋杀案的策划者,象征着神明之下逐渐兴起的王权的王国之主被加冕为“黎明之王”。
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只有一个人为他坠落的头颅流下眼泪,唯独那个人在他的记忆中面目全非。
不能被烹煮的骨骼被埋在祭坛下,所谓“神明”的尸骨仍然有着当时人类无法探测的能量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座岛屿,同时也在凶杀现场的地下悄无声息地孕育着未知的存在。
这就是,阿埃诺斯传说的终曲。
.
“路隐?”
他回过头,闻九逵正站在一块凸起的玄武岩上冲他招手,花衬衫沙滩裤,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简直就是来度假的。
捡到转过身的路隐,闻九逵忽然捂住了脸,“没带替换的衣服吗?这样也……太色/情了吧?”
天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路隐离开祭坛,眼前的黑夜也瞬间消失不见,地中海依旧天光晴朗,闻九逵是碧蓝海天中的一部分,与画面完美相融。
这个季节地中海的阳光对路隐来说过于刺眼,他戴上了随身的墨镜,这才朝闻九逵走去。
闻九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笑道:“我们真像是来度假的啊。”
路隐从他身边经过,一边把衬衫的扣子扣好,省得再碰上闻九逵那种不合时宜的目光,“回去。”
尽管不知缘由,但他既然可以深入水下而不受伤,就证明他的身体应该也能适应地球的气压,可闻九逵不一定行,不管怎么说都不适合长时间无防护在地球上行走。
“我实地探察了一番,几个大型旅游城市恐怕已经不适合去了。”闻九逵跟在他身后,背着手,脚下的拖鞋踢踢踏踏,“那我们就去看看名胜古迹和自然风光——怎么样?”
路隐无可奈何地叹气,“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腊陶瓶怪漂亮的 里拉琴是克里特的传统乐器
看着很莫名其妙对吧 没关系先别急还有更莫名其妙的(。)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里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