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苏府门庭若市。苏阳德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场景了。自从他被贬到青兴镇来当监镇,府上就冷清了许多。曾经朝中的那些所谓“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消失,哪怕他主动写信邀约,回复他的也总是各种借口。
而近来,事情有了些变化。曾经的同僚卢兴贤给来了书信,说他府上的大公子卢容梁看上了他的女儿苏柔,准备过些时候就来提亲。
这卢兴贤虽官不算大,只正五品,但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据说皇帝周天宗常亲自召见他,就连左丞相见到他都要避讳三分。
如今的左丞相——北堂文耀,在朝中几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许多谏官受迫于他的权势,纷纷抱团结党。渐渐地,他们都聚集到卢兴贤周围,因此,这卢兴贤也成了一些官员们拉拢的对象。
能得到卢家的提亲,苏阳德自然开心。此事虽不宜早声张,但消息也很快就传了出去,于是在苏柔生日宴的这天,一些多年不见的同僚也纷纷前来。
除了这些官员和家属,苏柔也邀请了几个朋友,练从星和景雅轩就在其中。
此时,练从星刚出门,景雅轩的轿子就停在门口,两个下人正挑着一个木雕大盒子,从院子里把它弄到了马车上。
“练仙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景雅轩好奇地观察,只见这盒子上每一面都雕刻着不同的花。
“是给苏柔的礼物。”练从星神秘道,“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景雅轩按捺着心中的好奇。他接到练仙子的邀请,说让他帮忙把什么东西搬去苏府。他就猜到是礼物,但没想到这盒子这么重。
“今天谢谢景公子了。义父这几天都太忙了,我也没好打扰他,只能来麻烦你。”练从星向他道谢,“等今天结束了,我也有个好玩儿的东西要送给景公子,以示感谢。”
听到“好玩儿的东西”,景雅轩就来劲了。他赶紧招呼下人把东西放好遮好,又邀请练从星跟他了上一辆马车。
马车起步了,练从星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做了个鬼脸。
景雅轩见她这样,也看了出去。
“练仙子,这外面有人吗?”他忍不住问。
“嗯?没有啦。”练从星敷衍道,放下帘子又端正坐下了。
哼,这个仇炎塑,爱来不来。
仇炎塑正站在院门后。那大门还留着一丝缝隙,他看见一个人模人样的公子哥拉着练从星上了同一辆马车,那小丫头甚至还探出头对着这边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冷哼一声,砰地一下把门按上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位于南街的苏府。两人下了车,门口站着一略显年长的大人。
三五个人正聚在他周围,相互寒暄。
“杨主簿,幸会啊,好久不见,令夫人呢?”
“她这就来了,你看,这路上有点儿事耽搁了。”
“哎呀,怎么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景雅轩怕练从星不认识,便给她做介绍:“你看,那就是苏柔的父亲,苏德阳。跟他说话那个是青南县的主簿,站旁边那个不言不语陪笑的,是张县尉......”
练从星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一边听着,一边用系统百科查了查,眼前出现一大张密密麻麻的官职表,看得她脑壳疼。
“这苏德阳,本来是朝廷八品官,也不知道是惹到了谁,被发配到咱镇上来当监镇了。要我说,这朝廷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是喜欢当个自由的有钱人。”
练从星盯着满光屏的字,重重点点头:“景公子所言极是,我非常赞同。”
等那几人被请了进去,苏德阳才看见他两,刚才脸上那礼貌又紧绷的笑容顿时松弛下来。
“景公子,好久不见。柔柔在里面等着,快去吧。”他又脑袋往下一偏,才看见景雅轩身旁站着的小姑娘,“这位是?”
“苏伯伯,这是练从星,也是苏柔邀请的朋友。”景雅轩介绍。
“原来是练姑娘。我也听说镇西的练铁匠收了一义女,手艺了得。前段时间,我那儿子带回来一个木雕,说是什么龙,可是出自练姑娘之手?”
这个镇子不大,练忠又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匠人,苏德阳也多少听下人聊到过一些事。
“是的,苏伯伯。”练从星收起散漫,像模像样地对着苏德阳行了一见面礼,“谢谢苏伯伯邀请,今天我也给苏柔姐姐准备了贺礼。”
苏德阳见这女孩挺礼貌,心里也满意了一些。这姑娘毕竟是铁匠的收养的孤女,他对女儿一向要求严苛,可不希望她结识些不懂规矩的朋友。
“那快请进吧,里面有人招呼。”他一旁的下人上前,接过景雅轩这边抬出来的礼物。
“景公子的厚礼,会在晚宴时候呈上。鸣雀,你带两位贵宾去做一下登记。”
唤作鸣雀的丫鬟引着他们走了。两人来到前堂处,丫鬟指着桌上的册子道:“劳烦景公子了。”
景雅轩上前,拿起桌上的毛笔,把两人的名字都写了上去。他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备注了“西域宫廷葡萄干”几个字,这是他这次带来的礼品。
“练姑娘,你那礼物叫什么?”景雅轩的手悬停在练从星的名字上。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取名字。这次的礼物她花了好几天才准备好,也费了不少心思,在她前世的时代,这东西有个很土的名字,叫“电动花盆”。
她想了想,随口决定道:“就叫花盆吧。”
“花盆?”景雅轩有些摸不着头脑,“花盆怎么会这么重,练仙子,这不是普通的花盆吧?”
“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练从星依然神神秘秘的。
景雅轩只得在册子上写上了“花盆”二字。这名单上,他人的礼物都是出自大师之手的字画,或是金贵的丝帛、瓷器。也有像他这样简单点的,送的稀有水果、茶叶。
而到了练从星这里,下面却赫然写着“花盆”二字。
景雅轩觉得很有趣,他更好奇了,这到底是什么特别的花盆?
见两人登记完了,鸣雀便领着二人去往了后花园。作为一个地方小官,苏府可以说是非常富庶了,这花园不大,但层层叠叠,一门又一门,练从星刚进去就迷了眼。
后花园里有一个很小的湖,湖边伫立着一栋两层高的楼。鸣雀没有领他们进去,而是绕到一边,来到了一个凉亭前。
这凉亭位于小湖的边缘,亭子里的方桌上放着茶具,旁边还摆着一把琵琶。
“两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小姐待会儿就过来了,我去给你们沏茶。”鸣雀行了一礼,又退下了。
两人便在亭子里坐下了。这里的草木繁盛,鸟语花香的,练从星大口呼吸着,把这里当成了氧吧。
“原来,苏伯伯的贵客都在那边。”景雅轩看向对面的小楼,二楼的廊子上正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不是卢荣梁吗?”景雅轩诧异,“怎么连他都来了?”
他在长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和那里的世家子弟也有所结交,于卢荣梁有一面之缘。
他还听说,这卢容梁的父亲,可是当朝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早就平步青云了。
可这长京是皇都,离青兴镇还是很远的,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这儿来?
“卢荣梁是谁?”练从星见他一直盯着那人,便问道。
景雅轩没回答,他突然着急起身:“抱歉,练仙子,我见到个友人,先失陪一下。”
还没等练从星回答,他就快步走了。留练从星一人在亭子里发呆。
没过一会儿,远处又过来两人,是苏柔和鸣雀。
“星妹妹,”苏柔走进亭子,见只有练从星一人,又回头问鸣雀,“不是说景公子也到了吗?”
“他说见到个友人,”练从星目光在对面的楼上搜寻,廊子上已没人了,“苏姐姐,卢荣梁是谁?”
苏柔刚坐下,听到这话,脸一红:“妹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景公子提到的,他说卢荣梁来了,然后人就跑了。”
“他?”苏柔眼波流转,手里的帕子轻捂住嘴,“他怎么会来......”
鸣雀放手里端着的糕点,一边沏茶,一边道:“小姐,今天卢大人也来了,说不定是为了那事儿......”
“鸣雀。”苏柔打住她的话,“你先下去吧。”
“是。”鸣雀放下手里的水壶,端着托盘离开了。
练从星也好奇了,她见苏柔羞怯的模样,又问道:“苏姐姐,那事儿,是什么事儿呀?
苏柔轻咳一下:“妹妹你还小,不懂......不是什么大事。”
她又将一旁的糕点端过来:“来尝尝这个,我今天才做的红豆糕,很好吃的。”
练从星拿了一块,没放进嘴里,她心里痒痒得很,总算明白了景雅轩看见她神神秘秘时,心里是啥感觉。
苏柔避开她的眼神,把手帕收了起来。
“苏姐姐是不是喜欢那个人呀?”练从星随一问,咬了一口红豆糕。
“咳咳,妹妹不要乱说。”苏柔眼神闪躲,脸更红了,“我和卢公子,连话都没有说过......”
她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
苏柔其实很不自信,父亲告诉她,卢家公子要来提亲时,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几年前在长京时,她与卢荣梁有一面之缘。他是翩翩君子,玉树临风的世家子弟。他模样俊俏,幽默诙谐,一说话就是全场的焦点。
她立刻相中他,可谓一见钟情。可腼腆的性格,还有从小的教养,让她不能主动,也不敢主动。
她甚至觉得羞耻,自己竟然会因为外貌而爱上一个人。朝思暮想,这份悸动她只敢藏在心底,无人知晓,只待它慢慢死去。
苏柔本以为,她的婚姻,注定是场悲剧。她将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父亲的命令,她只能听从安排,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爱情。
可是现在,爱情却自己找上门了。
她反复思虑,睡不好觉,觉得是在做梦。她开始害怕,怕卢家突然反悔,怕自己不够好,最后遭到嫌弃。她不敢去想,去问,怕一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她逃避着现实,假装没有这回事。可当她听说卢公子千里迢迢从长京赶来,此刻就在她的生日宴上时,她知道逃不过了。
欣喜和胆怯,还掺杂着一丝恐惧。一瞬间她的心思百转,都被练从星看在了眼里。
练从星见她发起了呆,犹疑着开口:“苏姐姐,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苏柔一惊,她被拉回了现实。
“我......没什么。”苏柔说不出口,“我也不知道如何说。小星,等你遇到那个人,也许就会明白。”
“喜欢的人吗?”练从星想了想,“我遇到过两个喜欢的人,只不过结局不太好。”
她上一世喜欢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在她少女时,那时候她还在街头流浪。另一个是在成年后,那人是她的战友。
“两,两个?”苏柔惊了,她看了眼练从星这小身板,妹妹竟然如此早熟吗?
“嗯,不过我运气不好,每次我刚喜欢上一个人,他就死了。”练从星拿过一杯茶,抿了一口。
“死,死了?”苏柔又惊了,怎会如此悲惨?
“所以,我一直觉得,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奢侈的事。”她托起小脸,撑在桌子上,“哪怕是能在一起一天,一个月,也是很美好的。”
苏柔沉默了,她望着桌上的红豆糕,脑子里浮现起卢荣梁那张英俊的脸。
很奢侈......吗?
我真的能得到如此奢侈的东西吗?
忽地,练从星的小手拍在了苏柔肩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喜欢一个人,就要去争取,”她郑重道,“你要去了解他,去和他相处。这样你才能知道,这份喜欢是否值得,这份美好是否真实。”
苏柔一怔,她内心如麻的思绪就像一团乱线,而这一刻她突然抓住了线头。
练从星看她好像想明白了啥,觉得自己的劝说差不多成功了。她又坐了回去,继续享用手里的红豆糕。
“谢谢妹妹,虽然......我还是忍不住。”苏柔突然觉得有些羞愧,她又自己乱想了太多,“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平静了不少。”
她偏过头,往练从星身边靠了靠,悄悄问道:“那,小星星现在,有新的喜欢的人吗?”
练从星咀嚼的腮帮子顿住了。
苏柔的大眼睛盯着她,这次换她好奇了。
不知为何,练从星有点想逃离这场女孩儿间的“闺中密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