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方木然决定再去阿宝家一趟。
章悬表示告辞。
孟子谦表示奉陪。
阿宝家此时亮着灯，在一片幽暗的田野间尤为明显。
离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一阵阵清脆欢笑的声音。
“下次再也不要祥叔的野菜了！”茴香的声音。
“不许顺子哥再来了！”阿宝的声音。
“菜是我爹采的，为什么不让我来了？”这应该是顺子，“婶婶，可不准不让我来！”
“哈哈哈，顺子哥你慌什么！”边上的小孩在嘲弄顺子。
又引来一阵笑声。
阿宝娘略带虚弱的声音夹杂其中，不时的拉拉架，让孩子们和谐为上。
方木然的语气也不禁欢快起来，“阿宝婶！阿宝！我来啦！”
话音刚落，孩子们从屋子里呼啦啦一股脑儿跑了出来，将方木然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的说着，“姐姐你来啦！”“姐姐我们以为你不来了！”
方木然被围着拥进了屋子。
阿宝娘还在卧床，但面色红润不少，见着方木然还支起身子同她招呼，“姑娘你来了。”
“婶婶，我姓方，叫方木然。”方木然笑道。
“方姑娘。”阿宝娘温柔的笑。
眼睛弯成柔和的弧度，方木然能看见她眸中自己的倒影，也是笑着的，至今也未适应的年轻脸庞。
方木然替阿宝娘又把了脉，确定脉象无虞后，照旧查体，阿宝娘明显舒坦了不少。
她甚至觉得胃里空空，问方木然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方木然让孟子谦把从燕楼打包回来的吃食放桌子上，“我们刚从酒楼吃了饭来，带了些小菜，你们不要嫌弃。”
孩子们围坐在饭桌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木然，方木然无奈宠溺的笑，“等婶婶上桌。”
“吃吧吃吧，不用等我。”阿宝娘反而摆手，让孩子们先吃。
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开始动筷。
看着这群孩子们，方木然内心有些叹气，将阿宝娘扶上饭桌，又嘱咐了一些，这才离开。
*
月凉如水。
方木然跟孟子谦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
方木然还是改不了习惯，落后孟子谦半步，将他宽厚的半个肩背收于眼底。
孟子谦显然学会了妥协，不再固执地想要与方木然并肩，信步向前，不过走两步就停一停，确定方木然跟了上来。
“哎。”“哎。”
不知第几次孟子谦回身等待方木然的时候，俩人竟同时叹了口气。
叹气后又同时惊讶的看向对方，“你叹什么气？”“怎么了？”
这种莫名而来的默契再他俩身上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回了，孟子谦笑着问方木然，“怎么了？”
方木然面色犹豫又带着些遗憾的落寞。
“我也不知道。”她继续向前慢慢走，看着天上的圆月，“可能是看到阿宝娘的模样，有些想我母亲了。也可能是看着那群孩子们，心里有些羡慕。”
“我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一个人。”方木然言语间有些惆怅。
襄丹尚还有个弟弟，虽然她也记不清模样了。
可方木然是独生女，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又再娶，她总是独来独往。
今日见阿宝小小一只，有茴香护着，有顺子宠着，还有那么一群小伙伴一起，突然就有点羡慕。
此时反而是方木然先了孟子谦半步，她走着走着觉得周围异常安静，回头找孟子谦，才发觉他正看着她愣神。
“怎么啦？不回家啦？”方木然正负手慢步，此时回身弯着腰问孟子谦。
“那你走路总是习惯落后半步也是因为这吗？”孟子谦问。
“啊？”方木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话题是怎么从羡慕别人到自己走路习惯的？
“是因为眼睛里能看到，就会觉得踏实许多吗？”孟子谦问。
月光洒在他半侧身子上，明暗交叠，似璞玉，似静湖。
沉静而又温润。
方木然有些愣住，说实话，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走在别人身后。
以前只是单纯的觉得走在后面更自在一点，孟子谦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方木然轻笑，“那你呢？怎么总想和人并肩啊？”
“也不是和谁都并肩...”孟子谦喃喃道。
方木然没听清，向他走了两步，“你说什么？”
“我说，”孟子谦扑扑衣袖，大步向前，“再不快点，城门就要落锁了。”
不远处，守城军正撤了门销，缓缓推着城门。
“哎哎！官爷等等我们！”方木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路小跑至城门口，还有些气喘吁吁，“官爷，等等...我...我朋友...我还有一位朋友在后面。”
孟子谦在后面优哉游哉，看着方木然此刻欢脱的样子，心里也松泛几分。
方木然在城门口向他招着手，喊他快点过去。
她明黄色的衣裙在夜风中翻飞，随着她招手的动作，钗环摇曳，明艳而让人注目。
孟子谦想无限放慢脚步，这样的时刻似乎就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终究还是不忍与她玩闹，加快步伐，和方木然一起进城。
*
次日一清早，方木然就去了阿宝家，带了馒头和咸菜，茴香正熬着粥，见方木然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方木然凑过去，“好香的粥！”
“姐姐喜欢一会便多吃些。”茴香答，俶尔又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对方木然说，“姐姐，我昨日有些冲撞您，您不要介意。”
茴香说的认真，方木然却觉得可爱。
他们本就是稚嫩的年纪，若是童言无忌同她玩闹，她更会与他们玩笑一番，这般认真，倒显得斤斤计较了。
方木然笑着摇摇头。
茴香年纪比她小几岁，却是比她看起来更成熟，此时与方木然会心一笑，便专心熬粥了。
屋子里阿宝娘在打扫卫生，阿宝正帮着收脏衣服。
“婶婶，我来蹭饭。”方木然笑的坦然。
阿宝一见方木然来，兴奋地扔下衣服跑来拥抱她。
方木然结结实实的接了一个熊抱。
“阿宝，姐姐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方木然让阿宝坐好。
阿宝乖巧点头。
“姐姐问你，你如今几岁了？”
“八岁。”
“那你可曾读书识字？”
阿宝摇头，“不曾。”
“..…”方木然有些沉默。
饭桌上，方木然对着阿宝娘欲言又止。
思索半天，她还是决定开口。
“婶婶，家里…就只有你和阿宝吗？”方木然问。
茴香是孤女，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阿宝娘心疼她，给她单独辟了个土屋，茴香有时过意不去，就在自家的老房里住。
阿宝娘点点头，“他爹早年间跟着孟氏商队南下，就再也没回来过…”
怪不得孟二认识这群孩子。
可不知为何，方木然替孟二感到抱歉，有些脸红。
阿宝娘似乎看出来了，反而安慰起方木然，“多少年了，就我们娘俩，好在孟家每年路过，多少都会接济点。”
“那…乡里可有学堂？阿宝这个年纪…”方木然迟疑。
“我不念书！我不要上学！”阿宝突然大叫，“我要当商人！我要向孟二哥那样做买卖！”
阿宝小嘴一撇，筷子一甩，登时耍起了无赖。
方木然皱眉，“可你孟二哥可是文武皆通，从商不过是家中的生意，若叫他去考个举人也是考得的。”
孟子谦是否文武皆通方木然其实不知，她只是拿阿宝认识的人举个例子，希望他有所目标。
“他既是想从商，便让他学呗。”孟子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还端着稀粥，茴香有些脸红的跟在他身后。
“仕农工商，商为末你懂什么？”方木然下意识的回绝，“阿宝才八岁，开蒙都算晚了，再不抓紧时间，不就废了？”
孟子谦听了这话心中不快，面上却不显，只是表情有些落寞。
方木然心系阿宝家，只想再劝劝，本以为搬出孟子谦这个哥哥，他能有所松动，不想孟子谦自己跳出来反驳她。
阿宝表情又开始有些委屈。
眨了眨眼睛，瞬间变得雾气濛濛。
方木然最是心软，一下又觉得自己一个外人是不是把阿宝逼的太紧了。
想了想她说，“经商也是需要天赋的。”
“待吃完饭，我教你认些附近的草药，待我们离开后，你便采些草药拿去卖，有了本金再学着卖点别的—这个让孟二哥教你。”
“若你小有所获，便认你有经商的天赋，便让你学着做生意，可好？”
方木然这番话一出，饭桌上几人皆是眼前一亮，茴香更是有些激动，“姐姐，我能跟着学吗？”
方木然温柔一笑，“自然，只是如何做买卖，还要看你孟二哥。”
孟子谦乍被点名，身形一顿，随即亦是温柔笑道，“自然，若你们确有天赋，自然学得。”
两个小孩兴奋欢呼，吃饭都欢快迅速了许多。
阿宝娘有些不好意思，“方姑娘，让你费心了。”
方木然摇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解得了阿宝家一时之困，解不了一时之困。
前世为医他最大的感慨便是最忌同情心泛滥，不然只会引火上身。
可阿宝一家，这群孩子，应是除了孟家外，方木然最熟悉的一群人。
这群单纯质朴的孩子让方木然心里舒坦，她也愿意抛却禁忌，好好帮助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