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路,一样的茅草屋,一样的人,可田笑笑忽然觉得回家的路好长,茅草屋好远,里面的人好陌生。
周道救下她那一刻,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点心动,可现下万世太平,再见周道,田笑笑有些不知所措。
她拿着小竹椅坐在门口,侧着头,枕着手瞄他背影,希望他赶紧醒,又担心他醒了之后说什么。
本该问问他考得怎么样,可报帖都在自己手上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问问他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那他会不会乱想,以为她是担心他花钱太多?不行不行~
唉,聊天好难,她就是社恐本社啊~
突然周道翻过身,正巧睁眼见她瞧着自己发呆,片刻后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样子娇羞可爱,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笑笑娘子,是被我的美色迷住了吗?”
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醒啊,这话她要怎么接啊?
“有,有吗,没有啊,我,那个你……你醒了~”,田笑笑倏地起身,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堆废话,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很不舒服。
周道下床走到她旁边,望着眼前熟悉的小院,热闹的鸭舍,他张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瞥见田笑笑蹙着眉往后退,差点被竹椅绊倒。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田笑笑见他伸手眉头皱的更深,甚至脸上有点反感,他忙收回手,错开一步,道:“小生刚刚的话失礼了,望笑笑先生别生气,原谅则个。”
田笑笑没有注意周道,她扶着木门站稳后,客气道:“没事,没事,对了,你是不是饿了,快去吃饭吧,那个,我,我去看看林大娘,她叫我来着~”
他们两家隔着一条河,哪能听见叫唤声啊,想想都知道她在说谎,田笑笑不觉得,反正有了理由就行,慌慌张张地一溜烟跑走了。
周道只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都说小别胜新婚,为何他们分开后反而更像个陌生人,好似回到了刚成亲的那几日,他的趁热打铁只好算了,徐徐图之吧~
跑出小院的田笑笑总算放松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太好,要不今天就别回来了,在林大娘那凑合一晚。”
可惜她的算盘没打响,林大娘硬是将她撵了回来,小夫妻分开那么久不得浓情蜜意一下,陪她这个老太婆算什么,于是狼狈不堪跑出去的田笑笑,蹑手蹑脚地摸了回来。
她扒开一条门缝往里瞧,见周道坐竹椅捧着书看,好像没什么反应,她试着探进去一个头,呲着牙,笑盈盈地问道:“无己先生,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周道合上书抬眼看她,眼神中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忍,最后通通化作了无可奈何,“杨文仪送来了铺子的租赁契约,你过来看下吧~”
听到铺子田笑笑抛弃了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箭步窜到周道旁边,眼睛像是安了几百大瓦的灯泡,亮闪闪的,激动道:“这么快!他这办事速度可以啊!”
她从周道手中接过书契,足足有三张,还都是桦东街位置最好的地段,不得不说做了几十年的里长真不是吃干饭的。
“无己先生你觉得这三个应该选哪一个呢?这个在桦东街最南端,是桦东街的入口,人多最热闹,这个呢在桦东街的中间,旁边都是客栈酒坊,吃饭的地多,竞争激烈,最后一个两层楼,环境优美,但不似先前两个热闹,而是藏在巷子里。”田笑笑来来回回翻看着三张书契,举棋不定,眼神无助地看向周道。
周道抽回被田笑笑不小心压在手臂下的衣袖,身体后仰,稍稍与田笑笑隔开一段距离。
田笑笑被周道的举动弄得心里有丝丝难受,分开久了,果然是疏离了吗?
周道见她上扬的嘴角微微下垂,心中窃喜,他清了清嗓子,在第三张书契上敲了三下,“这个吧。”
田笑笑的注意力转回到书契上,那一刹那的失落在即将放大的瞬间缩回到了心底,她疑惑道:“这个吗?这个地方既不热闹,也少有人去吃饭,为什么要选这个呢?”
“不显眼,静。”周道脱衣上床,“睡吧,我累了。”
静?静!就这样?
环境好怎么能比得过人流量啊?
田笑笑虽是不理解,却还是拿起了那张箱子里的书契放入口袋,然后来到竹床的另一边躺了上去。
两个竹床之间的帘子久违地出现,以前田笑笑觉得透过帘子看周道的侧影,有种模糊,蒙蒙的暧昧的感觉,而现在帘子两边被分割成两个天地,帘子那边透着陌生。
田笑笑感觉屋子很静,连呼吸声都没有,她有一瞬间感觉周道还在省城考试没有回来,那个熟悉的人还在远方,她可以胡思乱想的时候想一想他。
这时另一边的“陌生人”转了个身,竹床的嘎吱声将田笑笑的想念的思绪拽回冷寂的现实,竹床上的“陌生人”声音怅然道:“今天是不是我说错了或是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田笑笑思绪被打断后脑袋一阵空白,她下意识摆手:“没有没有,我没生你的气。”
周道盯着她摇晃的手,心里似被什么拨弄,他含糊不清道:“那为什么你对我……对我的态度不似之前。”
那厢的田笑笑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认生。”
“认生?我们不是陌生人。”
“呃……我知道,但是只要我和家人或是朋友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便会认生,我害怕他们是不是变得我不认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万一说的不对,更加尴尬了怎么办,我更怕……怕被疏远,被厌烦,似你刚刚那般。”最后一句声音细微,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屋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下起了雨,雨滴砸在屋顶,窗户,劈里啪啦地炸响,那声音沉重地令周道感到心中憋闷。
田笑笑完全不知道周道的心情,乐呵呵地补充一句,“哎呀,反正过不久你就去京城走了,好好学习,别想太多,思虑太多小心掉头发。”
……
见田笑笑十分乐观,且非常开心两人分开,周道实在想把她绑在手上,一起带走。
一阵沉默后,周道开口道:“明天我要出门,你陪我一起去吧。”
出门?去哪?远不远?这语气好像不太允许她拒绝,怎么办,两个人一起好尴尬的说?
这一晚她睡得辗转反侧,噩梦绵绵,总感觉身后有东西抓她,她拼命抵抗,又打又踹地将自己折腾醒了。
一睁眼,周道半跪在她床前与她大眼对小眼,田笑笑猛地弹下床,发现他正挽着袖子绑裂开的床脚,露出的手臂上有一条一条的红印子。
她立即想到自己在床上扑腾,周道试图阻止却被她狠狠拍了几巴掌,最后只听咔嚓一声,床脚裂了……
天啊,此时她好想裂开的是她啊,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当然有,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是她最倒霉的一天!
田笑笑想趁着早上集市人少,将昨日的摆摊拿回来,再与熟人道个别,毕竟之后她以后也是开饭庄的人了,小得瑟一下。
周道听说后与她一道去了,这真是田笑笑做得最错误的决定,这一路上两人被拦路不下数百次,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上前恭贺,半个小时的路程生生拖了两个小时~
这倒也没什么,谁不爱听个恭维话呢,可走着走着身后两个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小声议论,
“怎么看起来周举子与他娘子关系很僵啊,两人相隔那么远,一句话不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你看周举子长得灵醒(俊俏),他娘子看着苕头日脑(很笨),又丑,黑峻峻条子(身材)瘦得像根杆,捏不出一两肉”
“是说唦”
田笑笑心中腹诽,“你们懂什么,我这叫骨感美,再说黑点怎么了,黑点说明健康。”
心里是这么想,眼睛却不自觉地觑向周道,硬朗的侧颜,优美的下巴弧度确实好看,女娲造他的时候肯定拿尺子量了,要不然怎么每一分都那么合适呢!
走在田笑笑前方一米远的周道突然停步回头道:“娘子,走快些~”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展颜笑盈盈地伸手等待田笑笑上来握他的手,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田笑笑身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家的娘子敢厚着脸皮和自家男人牵手啊!
田笑笑敢,
她也是不得不敢,
不是说她怕周道,而是忽然发现周道这家伙腹黑啊,一直举着手不放,更可恨的是一口一个娘子娘子的叫,每次叫的音调还不一样,
娘子?
娘子~
娘子!
娘子——
……
不是吧,不是吧,他到底想干嘛,田笑笑心里一边祈祷他闭嘴,一边小碎步地跑过去拉起周道的手快速逃离,身后一片惊声,不绝于耳……
自此以后,街市上开始传周举子癖好怪异,对他黑如炭的娘子感情甚笃,有人说那是因为周举子他喜读书,钟爱墨条,对他娘子爱屋及乌是也。
此间谣言直到大半年后才被新的谣言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