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拿着夫郎给打包好的午饭,顾青东撑起一把青灰小伞便出了门,睡了踏实的一夜,神情气爽。
沉闷了一整晚的雨终于落下来了,落下来反而心里舒坦了好多,空气都干净了好多,城北的延绵山峦也露出了青翠的头来。
看着远去的青东消逝在巷子里,顾白纭便把屋门关上,拿出昨日青东带回来的纸,用剪刀裁了裁,准备一天抽一个时辰教自家孩子认字——听着杨婶子说自家孩子上了童蒙馆,自己心里也有些急。
在村里的话,小秋儿明年才合该送去村学。可杨婶子说,她家孩子四岁刚到,就送进童蒙馆读书了,白纭心里暗暗想着,可不也正是小秋儿的年龄,没想到城里人这么早就让孩子去童蒙馆读书了。
顾白纭也是读了几年书的,这些年绣花也不少绣字,倒是没把学过的扔下,再加上,青东也总是拉着他一起读些游记故事。教两个孩子认几个字倒也算是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年每次听着青东讲些书院里的事,他自是羡慕不已。白纭暗暗想着:自己没那份灵气与运气去不成书院,无论如何,是说什么也得让自家孩子去书院的。
“小秋儿、小夏儿,别玩水了,进书房来,从今天开始,正式开始教你们识字。”顾白纭喊了喊两个孩子。
这俩娃,下午天彻底放晴,便忙着在院子里开疆辟土,拿着木匠爷爷给的工具,凿木造城玩泥巴。
小夏儿听到喊声倒是立马进了屋子,本来也就是跟在哥哥后面的小跟屁虫,脏乎乎的泥巴也不想下手,只在那看着。边往书房走还催着小秋儿,“哥哥、哥哥,姆父叫我们呢!”
小秋儿还在那闭着耳朵,充耳不闻,继续挖着泥、搭着墙、引着水。
喊了几声小秋儿还是不应,白纭出了书房门,拎起一只耳朵到了水井边,打了桶水,让小秋儿把手洗干净了,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才放进了书房。
这书房空间也不小,原是打算小两口搬进来住,买张床安置进来,如今顾父顾母不愿来,便成了顾白纭的刺绣间,原先靠着西墙打的一面书柜,现下空空如也,便成了顾白纭的天下,和他身高差不多高的柜子都被放满了刺绣杂物、丝线、绷架,高处的柜子和底处的柜子倒还是空着。
一进去有一张长桌,俭朴扎实略有几道划痕,桌子上现在摆了一个绣架,绣架中央却不是绣布,而是一张长约一尺半,宽半尺的麻纸。
本想只写上几个大字,谁想着,动起了笔竟一发不可收拾。白纸上又作画,有写字,安排井井有条、满满当当。
最边缘勾勒着一圈刺绣常见的缠枝花纹,最上方写着两行个大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左下角画了三组人物:
第一组人物,有在拿着丝线的孩子,旁边是一个撑着绣架刺绣的长辈。第二组是一个偷偷拿家人银钱的孩子正在被父母打屁股痛苦流涕的孩子,眼角处画的尤其夸张,哭的泪都连成珠子了。第三组则是一个在书案前乖巧着看书的孩子,旁边点着一盏油灯。
对衬着,右边也画了三张小图,第一张小图是一个小女孩坐在绣凳上,正拿着针线在绣布上专注刺绣,脚边趴着一只乖巧的花奴。第二张小图,画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被送到了衙门游街人人喊打。最后一张小图,是一个打扮俊朗的书生郎,登高眺望,好不潇洒!
两个孩子看着这些画目不转睛,小夏儿看到了左边被父亲打屁股的孩子,悄悄凑到了小秋儿耳边,偷偷指着给小秋儿看,“哥哥、哥哥,你看,这是不是你呀?”
“胡说,我才没这么怕疼呢?爹爹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小秋儿铿锵地说着,小脸憋得通红。
“行了行了,今天开始,咱三个每天认识几个字。”
之前两人教过孩子写自己的名字,倒是名字都写的有模有样了。顾白纭想着两个孩子刚刚来到城里,还不熟悉环境,现在就送到童蒙院也不安心,索性先在家里教上几个月,等到九月份过再送去也不迟。
“你俩来猜一猜左边的小孩长大了会干嘛?”
“第一个这个孩子拿着什么?”
“是姆父用的丝线。”
“那她以后会做什么呢?”
“会像阿姆一样绣东西”
“答对啦!”
顾白纭便这样慢慢地引导者先告诉了孩子们这句话的意思,再慢慢地引导他们学习了这句话,再到每一个字。
“今天我们学会写前三个字便成了,看好阿姆怎么写,拿好笔,一笔一画。”
两个孩子伏在小板凳前面的短桌上,写了起来。
顾白纭就站在旁边看着,看两个孩子写了十几遍,估摸着也记住了,便让他们出去继续玩去了。
二旬后。
“青东,你这速度倒是练得越来越快了,”青东旁边的王大春赞叹着,手里的的活倒也没停,干练地抓着字,排着版。
趁着朱麻子不在,后堂里的工匠也都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气氛和青东刚来的时候截然不同,像是一屋子自由自在的鸟雀叽叽喳喳,顾青东也慢慢融入了进去。
“那朱麻子就忒不是好东西了,混账王八羔子天天招惹是非,没啥大本事,别把事惹到我们书肆就行了,你再忍忍吧,过一段时间,他没得兴趣便无所谓了。”
“青东兄弟,你也别怪我们不给你求情,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这个人啊,就这样,你越是跟他对着干,他越来劲。”
“唉,大家可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叔父也知自家侄子天天忍气吞声、无可奈何,可也实在是难以施之援手。只能私下里安慰一番。
知道自家侄子也读过几年书,乐意看些杂书,前堂摆放着些快要被翻烂也没人买的书籍,有时,便私下里指给青东,让他拿回去看,看完了再拿回来便是。
日子便一天天这样过了下来,顾青东早出晚归,渐渐适应了节奏,回家不再垂头丧气。而且回家的时辰倒是一日早过一日。
朱庆成最近又沉迷迎春院的温柔乡,白天里倒是都睡大觉。后堂一片安宁清净。
今日,青东早早便抄完了六十张,能和顺路的朋友一起住工回家。
一到家,刚刚赶上自家夫君做饭。今天童蒙馆的孩子都放假了,两个小孩白天跟着隔壁的哥哥到巷子另一头空地上玩了一天,又玩秋千、又玩捶丸,又捉迷藏,被人带着,玩疯了,白纭出去喊了几次,也不回来,没完成今日的写字任务。
白纭直接在堂屋里给两个娃支了一张短桌,让他俩趴在上面写字呢。
“喲,我的乖小夏儿,这是写到哪了?”青东看着那两个坐在小板凳上的小萝卜头,拿笔都有些费劲,倒是忍不住笑。
小夏儿倒也还好,虽说年纪小,倒是做的住,拿笔也稳重。旁边那小秋儿真是坐没坐相、写的字是七歪八倒,和地上爬的臭虫一样,平日里拿些工具倒是得心应手,都是用手,怎么写字就这么一溜歪斜呢?
要不是先见着小夏儿写好的字,青东是打死也认不出自家小子写的那是啥天书。
“学的是子不学,不相宜。”小夏儿乖巧答道,下笔仍不停。
“今日回来的早,你们快快完成阿姆布置的任务,吃完饭后,爹爹给你们讲故事!”
小秋儿听到这话,本来就按捺不住心思,当即把笔扔下,抱着阿父的大腿喊着要听故事。
“你快先去偏房洗漱一下,一身汗臭味,别闹孩子了,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写点字!”白纭抬高声音、带着命令说道,把剁肉馅的声音都压了下去,自家孩子天天这么散漫,还不是学了青东几分,一回家就带着玩,没几分轻重。
夫郎发话,自无不从。可怜俩娃,为父救不了你们呀!认真写大字吧!
顾白纭本也没想让他们写太多字,这倒是带着惩罚的性质了——这不,今天白天出去玩的太疯了,回来的时候,尤其是小秋儿,出去白白净净的衣服回来乌漆墨黑,下衣摆处都粘着些泥巴。小秋儿也不小了,才想要教训教训罢了。
“好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你俩过来洗手。”
“好!”终于脱离苦海,小秋儿直接像个冲天爆竹一样,嗖的一声,蹿到了白纭身边。
把矮桌上的纸笔收好,倒是直接在矮桌上吃了起来。二菜一汤,倒是精致,量都不多。
一个白瓷方碟里装着蒜泥炒的苋菜,底下是熟了渗出来的紫红汤汁。一道清蒸白鱼,上面撒着青红丝,肚皮滑腻、肥腴鲜嫩。一个青瓷海碗里装着莼菜蛋花汤,入口软滑。主食是炒肉馅团子。
这炒肉馅团子也是当地特色。外面的皮和饺子皮一样薄,是将糯米、粳米蒸熟然后碾成的,里面的肉馅讲究三荤四素,先是热锅倒油,下入带点肥膘的猪肉丁,炒至表面金黄,倒入泡好的开洋、虾仁、黄花菜、木耳、笋丁、扁尖,最后加入酱油、盐、糖、椒粉翻炒均匀。状如包子,不过上面没封口罢了,顶上开口处放上一个微微透明的过水河虾仁。
顾白纭手巧,包的也极小,色白如玉,柔软粘润。小夏儿三四口便能吃完一个。青东一口能填一个。
吃饱喝足,青东把碗筷洗好、屋子打扫干净,白纭陪着孩子先洗漱了一番,一家四口才到了书房。青东搂着两个孩子在榻上,白纭点着油灯,绣着最后几笔。
——今天继续给你们讲上次还没完的故事。
“上回说到盘古开天辟地,终于把天和地分离开来。结果有一天,天塌地陷,世界陷入巨大灾难……”
两个小孩子如痴如醉地听着,趴在青东腿边,双手支起小脸,小脚丫左右摇晃。
故事讲完,铜炉里燃着的莲花形篆香也不过才过半,两个孩子瞌睡虫也倒是来了,青东便把孩子送回东屋床榻。
“画的怎么样了?”青东弯下腰凑上前去,书桌后面竹篾子里叠着已经绣好的、要交给温家制衣坊的绣件,书案左边摆了一沓画过的纸。
自家夫郎为了教孩子认字,每天都要研究研究画些东西在字下,慢慢数来,为了教孩子认字的画报已有十几张了,每张都既有童趣又有新意,写满了夫郎对孩子的爱意。
“还有几笔便画完了。”白纭没抬眼,倒是耐下心来,把最后这几笔画完。
“好,今日临走前新挑了本书。我去把门窗锁好收拾收拾,你先去洗漱洗漱,咱到床上去看。”
青东和顾白纭平日里在村子里的时候,倒是经常一起读书,尤其爱读些地方游记。
“哦哦,现在夜里虫蚊倒是多了,我今天忙着把孩子那间屋子的青帐先挂上了,咱屋子的青帐我摆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挂呢,你先把被子被套换一下,再挂上青帐子。”
正好换了套水绿底水红色海棠纹薄绵被,床缝里漏出来一个小巧的瓷罐,青东把瓷罐收好,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埋了个小心思。
不一会,白纭便洗漱完了,两个人一起把青帐挂上,撇开青帐钻了进去。
青东把青帐边缘塞好,把高高枕头垫在身后,靠着床板,搂着白纭,从身边拿出了那本书——
临走前,叔父指了指那堆要处理掉的一批旧书,青东随意抽了一本。旁边的伙计催着一起走,也没打开细看,只看着封面斑驳,都快翻烂了,想着定是本好书,塞到怀里便拿了回来。
夫夫一起读本书,也算是夫夫乐趣了。之前村里的时候,回回进城,青东陪着白纭往画廊溜达一圈,白纭陪着青东到书肆挑些闲书来看,顺便跟叔父打招呼。不过,两个人都是——看得多、买的少。毕竟、一本书、一幅画都不便宜。
白纭还在青东怀里调整着姿势,青东倒是打开了扉页。谁成想,一翻开,便是简约的线条、直白的画面、伧俗的话语,叠翠紫果的葡萄藤下、晃晃悠悠的秋千上、粗糙扭曲的树干边、河水流淌的稻田垄里……
竟是那不正经的避火图。青东不禁捂了捂脸,怕自己笑的太张狂,这真不是自己主动要找的。不过,既然到了手里,自当是好好研读一番,以求精进——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等着白纭寻到了趴着最舒服的地方,一抬眼,便看清里面内容,脸色霎时一红,当即伸手要抢,青东健硕的左臂紧紧压住夫郎,右手高高抬起,捏住书脊,接连拨动了几页。
选定了,凑到了白纭眼前,一脸正气、满眼求学的渴望、装模作样道:“这个古话说,学无止境,我看呀,这个,夫郎倒是没学过,今个,咱就一起学习学习这个……”
白纭捶打几番,无果,反而折腾了一身薄汗,卸下了力气,也被褪去了软软的素白内衫,青东的胳膊渐渐松开,摸到了瓷罐,沾了些油膏,手慢慢往下游,寻到了该去的地方。
昏黄摇曳的油灯遮不住白纭脸上、身上的胭脂弥漫。场景实在不堪,白纭抬起了纤细的左臂,自我麻痹,轻轻盖起了双眼,动情处,竟有出师的模样……
两人苦经一番探索,终于入港回巢,酣畅一叹。
狡猾的月光今夜格外轻佻,戏弄着交叠的两人,时而轻轻扶起,时而重重落下,在汗液津津的夜里,白纭身上泛着莹润如水的光……
院子里的月光倒是干净,铺了一地薄纱,玉兰树、桂花树下的影子微微地晃着,东屋的孩子甜甜地睡着,西屋的白纭轻轻地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