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这俩孩子便在这住下吧，下午玩完，晚上我就不带他们回家了，明天你们三个早点坐船出发，别只听那些牙郎话语，也自己留个心眼，抽空去附近的邻居多探访探访，议价的时候，让你爹多说道说道。”顾母叮嘱道。
天还未亮，顾父和小两口便已坐上了船前往浔县。待太阳缓缓升起，金色阳光透过云层洒落，落得一片波光粼粼，清晨的风扑面而来，带来了一抹朝气——一点一点鲜活生动起来的朝气，冲破云雾。
三人赶到城里，便马不停蹄地往城南正门口的牙房赶去，这两天倒是想着尽快把房子的事情敲定，最好能趁着城门关前，把所有的房子都看完。
浔县像个竖着的象棋棋盘，四四方方，有一条歪歪扭扭的河界，便是兰溪河支流，主街道也像棋道一样直来直往。从空中俯视，被两条纵线两条横线分成了九宫格。许多横纵交错的街道相连，每一个九宫格里面又形成一个棋盘。当然，格与格之间，也有很多循环和斜线。
最中心的格子右上角是一座跨河石桥——兰溪桥，人头攒动，各色行业行色匆匆，再加上兰溪河中往来的船只，也熙熙攘攘，周边商肆林立，也算是繁华。
浔县人烟辐辏，参差也有二十万人家。
棋盘中央是最为繁华的中心地段，幸好早期路拓的宽，能走两百步。不然，作为最重要的中心商肆格，农历每逢十五的大型月市，这块地方得挤满了人，像个密密麻麻的马蜂窝般，走都走不动。
顾青东两口子和顾父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加一块，把两家子钱袋子掏空，也只能堪堪在城市边缘买处住所，提前挑的要去看看的几处都离着中心闹市有些距离。
书生巷在城东北角，也就是最右上角的那格子。古往今来，书院几巷之隔必有青楼巷，浔县倒是也应验了，浔县人笑称这一角是四宝格，这四宝是书院、娇娘、粮仓、惠阳泉。
紧邻着这四宝格旁边靠着北边城门的，倒是有着衙门和一并大户人家的府邸，浔县人称这一格子是富贵格，顾父顾母攒个十辈子，也买不了这块的高屋大院。
挑的房子四处分散，基本上要跨越大半个浔县，想着一天里看完，青东怕白纭吃不住脚力，便先在牙房所里租了头毛驴，几个人累了都可以轮流骑着，休息休息。
先从城西南口最近的逛起，这一块棋格被之前被戏称“穷酸格”，在这片住的都是家里没钱的主，干得也都是劳力的腌臜苦活，也多接漕运苦力、做轿夫。不过，现下，日子都是往前走，这一片也有了新光景。
牙郎推开今日看的第一扇木门，一股子带着湿气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这一户之前是做剃头匠的，这房子倒是也挂在我们牙房有些时日了。现在这户人家搬到东南角的万物格那片了，那边生意好。回头客多。”
一家子进去看了看，瓦房残破，院子里面长满杂草，都快把墙角砖石顶散。虽然十两就可以拿下，可是将这砖瓦重新修葺一番就要花不少钱，也不像那札记上所画的屋瓦整洁。
房屋介绍说收拾的平整，三个人看完，都直直摇头，这要搬进来，重新打理也花不少功夫，看着堂屋里还有水洼，漏雨严重，角落里还长了蘑菇杂草，没一个满意的。要是早知道这样，连看都不会来看。
而且，这里离着书院最远，也最偏，差不多都探到城边防护墙了。日后，等着青东去了书肆，日日倒是辛苦。
牙郎在前面走着，三个人轮流牵着毛驴走在后面，刚出巷子口，正好碰到一个背影单薄的少年敲门，挨家挨户倾倒着马桶秽物。三人又是感叹了一番——进了城，光让人收马桶，经年累月，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市井生活吃喝拉撒，倒是样样花钱。
回到主路沿着十字街往前走，长街和十字街交界处靠近城门口的格子，又是另一处房子……
三四个时辰下来，看了六七处房子，倒是各有优劣，就是都差点意思。三个人悄悄商量下来，要是最后一处也不满意，就定城东南万物格那处的房子。
那个格子里，倒是万物齐全，有着不少绣坊、制衣坊，离着四宝格也相对近，从往北走的清闲格里的柳园和听雨池抄近道，青东到书肆上工确实也方便。
而且白纭日后找个地方做绣工也近便，就是价格偏高，是今日看下来的最高价了，后面如果要订这处，倒是还要再借些银钱才行。
“这是咱这边挑选要看的最后一套房子了”，精瘦的牙郎用袖口擦了擦薄汗，略显疲惫地说道。
说完从钥匙串里挑了把斜四方尾巴钥匙，打开了缠绕在门环上好几圈的锁链。
“这户最开始是一户姓钟离的人家，倒是个阔气人家，一年多前急匆匆去了京都。估计是谋了个更好的差事。便直接转给了下一位书生，没想到不过刚刚也才搬进来半年多，竟然也在江都谋了个好差事。看样子这里风水着实不错，一住进来步步高升啊！”
牙朗从裤腰上解下水葫芦仰脖子灌了几口水，继续说着，唾沫星子接着满天飞，“还没多少人看过，这书生也是着急要走，不缺钱的，就当了一桩心事，要价也不贵，五十三两白银，不二价。”
这处倒是比万物格那座瓦舍还大些，里面东西也齐全，上一位户主留下了许多家具。
——也是，将此地的家具搬到江都费心费力还费钱，还不如留在此地，跟着房屋一起，卖个价钱。
就是说出去名声不太好罢了。处的这巷子名叫杀猪巷，看这名字也知道之前这巷子是干嘛的了，这地处在九宫格的最西北角——这个角被浔县人取笑说是牲畜格。
之前，这一片，也就是杀猪、杀羊为生的人家在这住，现下，在靠城西南角的位置建了屠宰坊，原先的这批人家慢慢都挪到城西南去了。
三人紧随着牙郎，走了进去，院子极大，八九十平，确实如牙郎所讲，应该是刚刚脱手的一处房子，院子平整没有杂草。
户主之前在院子里也种了几垄青菜，十分鲜嫩，倒正是吃的日子。院子靠巷子有一颗白玉兰树，正迎春绽放，没有绿叶，像是漫天飞满了白色蝴蝶，毫无杂色。
右边有一颗桂花树，院子里还有一口大缸，隐约有些枯黄枝丫蔓延，约摸着是种了些睡莲，还未到肆意时节……
房子坐北朝南，北面是正屋，有四间房，两扇双叶木门，门上半段用着菱形纹镂空，后面糊着纸，下半段障水板左右对称刻着万福纹理。庭院左右两边有两间小棚子放着些杂物。左边只是个倚着墙角的遮雨棚，夏天可以在屋子外烧柴火做饭，右边倒是全封着，可以放些杂物或者做个澡房，旁边紧紧临着茅房。
正屋中间是堂屋，一推开堂屋门，便是两口灶子，进了堂屋，左右两间，分别可以做寝屋。白纭想着，东边那间给孩子住，西边那间大，如果顾父顾母愿意跟着进城来的话，便让顾父、顾母住。
几人看了一下堂屋的几处设置，上手摸了摸家具，倒是都还结实。
退出去，推开了最西边一间的屋子，靠左墙打了一面顶到了房梁的几层杉木架子，看样子应该是放书的地方——这屋子设置，像个书房，看样子之前户主确实是个读书人。对着门的正前方，有一张罗汉榻，倒是太短了，不适合久睡，要是两口子住这间，还是得换张宽敞点的架子床。
“我看这处可行，离着书肆还算近，你以后去做工也方便，想着到那书肆，走个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顾白纭说着。
“嗯，看着是还可以，而且屋里的物件也都还新，倒是比咱家里的还精致不少，也省得我们添置了。比东南角那处的房子宽敞些，价格还便宜些。”顾青东在屋子里，就仔细打量了一番房梁，又退到院子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屋檐上的瓦片，都没啥大的毛病。
“伙计，你先到门外等一会，今天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和他们小两口商量一下。”顾父看着俩小年轻脸上藏不住的满意心思，赶快发话让牙郎出去，两人这个舒心满意样子——倒是像把脸凑到人家面前让人宰了。
“好嘞，你们商量商量，定的差不多了，喊我就成，我门口候着。”牙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心里美滋滋地想着，看这户人家言行，也是真心想要买房，忙活了一天能小赚一笔喽。
三人站在堂屋里商讨下，最终选定了这个位置。
“这里位置虽然稍微偏些，倒是还安静些，不像城东南万物格那角的屋舍，几条巷子开外就是主街，倒是吵闹。”顾父说着，“而且价格还比那处便宜。”
“嗯，爹，我俩刚刚说着，这处也是今天看下来确实最稳妥的，沿着横街走半个时辰也就到四宝格了，虽说这边也稍微荒了些，倒是比城西南那格子好太多了，里面的东西也齐全。”青东回道。
……
“我看就定这里吧，你们俩出去喊那牙郎进来，我再和他议议价。”顾父推着小两口往门外走去。年轻人还是脸皮薄，喜欢这处的意思写在脸上，留在屋子里净给他添乱了。
顾青东两口子喊了牙郎进去，顺便又溜达了一下小巷。
这条小巷不长，拢共十五六户人家。青砖围墙都不低，也没法看到院子里的布置。
隔壁人家倒是有孩子的嬉闹声，听声音比自家孩子大上一些。走到巷子另一头，倒是一大片空地，中心是一颗粗壮的大樟树，独树也成荫，底下倒是有一个石桌，围了一圈石凳，石桌上，看着还有孩童画的游戏记号。
寒食节快到了，还在这个空地上建了个木秋千，看样子，这巷子邻里倒是也有热心肠人家。
顾父自与牙郎好好磨了磨一番价格，最终四十七两成交。
不过真正房契也不是马上就能到手，牙郎解释到——现在县里买房也不是一手交钱，一手就有房契了，还得去县衙交定贴和正契，在县衙里纳了名才行。
几人商量着，今日时间也不早了，县衙倒是关门也早，一家人就随着牙郎到牙房交了笔定金签好了正契。牙郎明日一早去县衙交上正契，后天青东带着剩余的尾金一齐缴纳好，就能完事了。
顾青东三人正好往城南走，随牙郎去签了正契。
想着今日看房，把家里银钱都带上，又重又不方便，也只带了十两白银，正好算是定金。压住，签好了契子。时辰也不早了，三人从牙房所匆忙赶到了城门口，平时除了节日和大型月市，城门到了时辰便关上了。实在要是有急事赶着出门，总得出钱让守门人通融一下。到了实在要求人的时候，买个房舍的钱都得折进去。
回家喽！
太阳缓缓落下，落在身后的喧嚣城镇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匆忙的赶路人，与太阳追赶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