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十五赶月市，家家户户出门时。

得月楼里品酒会，名酒飘香漫十里。

每逢十月十五为酒市，在这一年中，除了各地赶来的小摊贩会卖些新奇酒品，酒肆也均会举办品酒会和交易会。浔县尤以李家办的品酒会最为隆重热闹。

李家现在的当家人为周缨，原是李家大子李正平的结发妻子。后来李正平生病，下边伙计伺机收敛钱财，不得已，逼得了周缨做起了管事人。谁知这一下子可不得了，竟然是挖掘了一个商业奇才。

因这周缨是茶业周家的三女，大家都称呼她为李三娘。自从李三娘掌家以来，李家生意蒸蒸日上。

李正平这个名正言顺的铺子掌柜，倒是乐得个轻松自在，身体彻底好转后也不提接过权来，轻轻松松做起来那制酒师倒是洒脱，平日里空闲便在家做个管家公，天天督促孩儿读书罢了。如今酒业之中，李家酒肆倒是难寻敌手，浔县遍地都是李家酒肆，百姓们笑谈百丈一李家。

“今日欢迎各位莅临我们得月楼共飨美酒，共吟佳对。”只见一美娇娘举起酒杯在酒楼三楼前侧说着，年龄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梳着对称牡丹头，插着一只点翠鎏金凌霄花发冠，两边满头点满了金嵌宝珠小簪子，耳朵上挂着金缕百事吉结子，穿着丹霞重工刺绣宋锦衣。看其衣着打扮像一朵重重朱笔的艳压群芳牡丹花，浓艳且娇贵。可当那双丹凤眼扫到的时候，却又透出一股子万个男儿都比不了的英气。

底下的人倒是举起桌前的银杯，摇摇示意，“多谢李三娘邀约！”

青东却只是坐在做角落照猫画虎，也举起了眼前银杯。

话说今日得月楼布局倒甚是讲究，似乎就是专门为了办这品酒会。

李三娘简单聊了几句便退了下来，坐在前方桌子上陪着一众贵客品酒吃食，看着那桌上许老夫子也在，青东也自知有别，并未上前打招呼。

自有那专人介绍随着饭饮，一一跟上解说。“请各位贵客先品这二十年花雕。”

这也只是餐前酒，随后便上了些餐食，身旁的丫鬟小厮把之前的银杯换下，换上琥珀杯装那第二杯葡萄酒。一酒一换杯，倒是有讲究。

……

接着又换下碎玉杯，换上白釉莲瓣高足杯，此时这品酒会的气氛也渐渐进了高潮。旁边特邀来松竹馆尤其擅吹弹的姑娘的琵琶声、箫声也小了起来，“这酒是我们家即将推出的新酒——浔酒，选用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五种粮食，也请各位品鉴……”

底下靠左排第一桌上坐着的李三娘本来慵懒的坐姿也正经了起来，这是自家夫君辛苦十余载，有了无数次失败，也在无数次失败中总结了经验，优中选优、层层臻选，才酿造此佳酿。她自是要广为宣传、大大宣传一番。

“只知三娘家的酒的特色是木兰酒和惠阳泉酒，今日倒又推新酒了。三娘这好手段呀！”坐在三娘旁边的亲家方远道乐呵呵说道，方远道为茶业会馆的方氏茶业，正是那方志高的父亲。

等着美姬一一将那美酒斟上。

“且看这酒色清亮、酒香馥郁、酒味醇厚，确实是佳酿。”有那真正懂酒的人，只是稍微抿上一口便知深浅，咽下细品，“这回味也甘甜，看来李三娘倒是又添一镇店之宝了！”

李三娘听着那些夸赞也只是抿嘴一笑，仿佛混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私下里可不正是在乎到了极致！

此番作为正式为这助推浔酒作势。特意邀了些士馆的书生、爱酒之人，正是为了浔酒铺路。

酒过三旬，气氛正酣，月亮爬上了柳梢，也上来了舞姬助兴，不少书生起了雅兴，一时之间诗兴大发。

青东坐在右侧靠窗的最尾角落里，他虽说日常饮酒，却也比不得那真正懂酒之人——能说出几分酒的真妙处，只觉得确实比平时自家所酿入口醇厚回甘，可是具体好在哪那，也比不得那些酒仙、酒鬼眼神毒辣。也没有满肚子笔墨的书生才华，能率性吟诗几首。

但这品酒会、品酒会，要是只顾眼前吃食，怕是会被人耻笑，便也也只是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

满满一屋眼见之安排摆设以青绿灰为主，在搭配上赭色，古朴庄重，颇有诗意，四处窗户都遮着雨过天青罗纱，轻薄如雾，一轮明月也若隐若现。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酒气，也将外面浔县美景便送入眼底。中间几张长桌凑在一起，拼了张长桌，摆满了纸墨笔砚，供文人墨客留下大作。两边两溜长桌，供客人吃喝饮酒。

每桌上除了餐食碗筷，银屏画烛，青莲瓣镂空香薰，袅袅香烟起舞，各自都配着一只青瓷长颈瓶，搭配插了些茉莉花、木樨花、秋茶花凡凡。看着身边桌子上的人大发诗性到那中央长桌，淋漓醉墨，龙蛇飞舞。

顾青东也只是浅酌几口，便盼着早日结束，心里暗暗懊恼，自己这不该来，偌大的一个厅堂，自己是半句话也说不上，动不动，便抬眼往楼梯门口看去——要是有人也走了，自己也便随意找个理由尿遁了，不好做这出头鸟便是了……

谁知，过了小半响，旁边的侍女引着，那李三娘竟然笔直走来，来到他这一桌。李三娘看着眼前人，一身宝蓝色绸子也像个贵家公子，再看那绣工细致入微不像寻常人家能买的起的，只是头上的褐色竹冠朴素一些。

回头再跟侍女确认一番，才走上前来，款款一笑，“顾公子好，今日这酒可吃的畅快？”

“多谢李三娘款待！”顾青东站起身来回上一揖，“这酒确实好，何奈小子才疏学浅，无法发些诗兴。”

“你这能来我倒是蓬荜生辉，又何谈要做些什么呢？”李三娘做出个摆手邀请的动作，“可否随我下楼去二楼隔间一叙？”

“自是可以。”近距离看这李三娘，便越发觉得这李三娘言行爽利，一双眼睛甚是威严，眼角边跟着些纹路，岁月却也不败美人，更添一番风韵。

一到二楼坐好。李三娘倒是直直开门见山，看着身边的丫鬟侍好茶便开了腔，“此番请顾公子前来，也是有一事相商。”

“但说无妨。”青东也只能看着李三娘说道，铺上面来的压迫感，倒是让青东心里也有些怯怯，终究还是历练少了，比不得长袖善舞的李三娘，只有种被人牵着鼻子往下走的困窘。

“你也尝了那浔酒，定也知那酒确实是佳酿，可这酒香也怕巷子深，我唯恐世人不相识，埋没了一番好酒，特意找来公子商量，能否再那黎报上登上一帖子，就甄选些今日书生们的好诗放上去便可。”李三娘微微笑着，凤眼摄人，言语姿态倒是颇低。

青东也没怎么与这些惯会闲聊的商人接触，虽说听这语带商量，可观其姿态，说话办事自带一番不容置喙的从容之感，倒是仿佛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了般。

此种境地，也只是闭口不言，这登帖子自然是有一番价格，却也不知李三娘是打算给多少，却也不好意思将那价格直直说出口，只是一脸思索之意，口中讷讷。

那李三娘似乎也是看出了顾虑，接着说道，“倒也不会亏待你家书肆，寻常印些书籍刊物都要那纸张费、印刷费我也是知晓的，我这边也准备了二百两白银，不过却不单单是为了那黎报。还请书肆再单独为我家印上一些帖子，你家黎报的四分之一大小便可，我自会找人设计，印好送到得月楼便可，到时候我自会分发，单单将我家这美酒广而告之。”

听到这，顾青东也打消了顾虑，却也感叹李三娘真真是商业奇才，别人只看到了黎报能有这么多人看，便是一波传播，李三娘竟然能进一步挖掘，想着给自家酒单单印些广告帖子，“好，我回去便和掌柜的商量一下，也承蒙李三娘抬爱，择了我们朱家书肆。”

李三娘倒是爽朗一笑，自己儿子在外搞些话本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不像他父亲一般，只想他读书考些功名罢了，想她在外风光，就算儿子是个酒囊饭袋，也能保他一世无忧。

自也知道眼前人和自家小子的牵绊，作此筹划，也是添了一番好意。

又是闲聊了几句，李三娘便起身撤退，“我这还有些人要一一问候，就不多谈了，后续诗歌择好、广告帖子设计好，我便派一伙计，前往你书肆交齐定金、定好契子，也请顾公子多多照扶。”

顾青东自是起身，也一同送着三娘走出隔间，只不过三娘上楼继续逢迎来的客人，顾青东直直下了楼，想着上去也没相识能畅聊一番的人，也没得几分意思，便寻着小道回了家。

“咚咚咚——”

不一会白纭便来给开了门，顾父顾母和孩子的屋也都暗了，也就书房的油灯还亮着，虽说一靠近青东便一股酒味扑来，但看其眼底确极为清明，说话也没有浑浊酒气，白纭打趣说道：“不是品酒会吗？看你样子也没喝多少呀？”

“快别说了，不光没喝多少，我这连吃都没吃饱呢，在那儿拘谨的很，也没认识的人，也不好下筷只顾着吃，你们晚上吃的啥？还有剩的吗？我添补添补点吃食。”青东简直一脸饿虎像。

“倒是还剩下些，我去给你热乎热乎！”白纭说道。青东一把拉住白纭，“别热了，找点凉的吃吃便是了，也别忙活了。”

“这不今天刚买了暖炉炭，我把铜皮暖锅拿来，你把那炭燃起来，正好把今天剩的鸡汤热热，你涮点菜吃，快把这书案收拾收拾。”

那铜皮暖锅中间是一个烟囱状的炉膛，专门用来烧炭，底下也支了个三角架子散热。把洗干净的蔬菜控干后，放在一大白釉印花折沿盘。拿了五个白釉花口小碟，一个里面夹了一点腌的小菜，说是简单吃点，一样一样摆出来，却也不少。

“你说你这出去喝酒竟然还吃不饱，也是有意思。”白纭又点了一盏油灯，在绣架旁仔细寻摸，终于找到了刚刚急着开门，没留意放到了哪儿去的绣针。

“唉，我这之前也没去过这样的场合，怕不懂规矩，也一直小心着呢，这一晚上得秉住精神不出丑，倒不如我这在书肆里干一天活轻松呢！看身边的人也都不怎么动筷，上来菜食也只是品上几口便停箸。换种酒便喝口水漱口，我看也只有我是单单以为是吃菜喝酒呢，恐怕那懂行的人都是吃饱了才去的。”

“看样子那之后去这种品酒会，得把这肚子先填个五分饱才行。”

白纭叹道，之前村子里吃饭喝酒那就是实打实的吃喝，一定要吃个尽兴、喝个尽兴才算完。县里的这种场合，怕还是为了做事，哪里是真正为了吃喝呢？

书房里靠左这一边，就着一桌子小菜，哼哼唧唧发着牢骚，吐露着今日所见所闻。靠右这一边就着一片绢布，上上下下飞舞，描花刺柳，抽空抬头附和一声，浅浅一笑。

窗外的秋风啊，是那般的横冲乱撞，一刻也不得闲，摇着那树的叶子唰唰掉落，引得家家户户的犬声乱吠，让那晚蝉渐渐偃旗息鼓，却进不来这小小的院子，心安自然静，心与广川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