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书肆。
梦如鱼先生第一本话本,共五十回。现如今刊登的还不剩几回了。
看着一筐又一筐倒出来的信件堆得如小山一般,一时之间,青东也有着几分犹豫,想着要不就回归老路子,继续找些收来的单篇稿子刊印罢了,或是再找梦如鱼先生——看看能否再催一本续集继续登着,或者是换个作家的长篇话本子继续刊印。
独想无益。
自是想着几手都准备着,一面安排小谷去书院巷后面,找了那梦如鱼的小厮约好时间商议。另一边也是和郑灿一直翻阅着收来的投稿,看看有哪些有意思的故事,一一积攒起来……
傍晚,郑灿正半躺在前堂竹椅上,漫不经心、百无聊赖看着书稿,间或翻阅几页,抬眼望一下门外。
突然,看到了外面来了一顶玉色素帷小轿。风一吹过那帷幔,只是一瞥,便见那一人脸型像极了那梦中仙女,这次倒是不着男装着女装,一袭嫩绿的褙子,梳了个桃心髻,簪了一支翠玉华胜,戴了蓝色点翠珊瑚石如意耳饰。
登时色变,立马把手里的稿件往旁一扔,把身上随手扔下的信件抖落开,踩着一地的信件,拔脚便也往外追。
只不过那轿夫倒是脚下动作也快,很快便直入书院。门口的护卫问也没问,便放了进去。
郑灿倒是也想着往里赶,火急火燎往里冲,直接被那门口人拦了下来,“看你打扮也不是我院书生打扮,来干嘛?”
郑灿自是解释一番,“只是为寻刚刚那进院小姐,但求放我进去一见。”
靠得近的护卫冷不丁推了一把郑灿,“你这穷书生,那可是酒业行当大当家李三娘最疼爱的小女,早已许给茶业的方公子,不日就嫁过去了,你倒是别来这做那春秋大梦,一步登天想着做那凤凰男,把这颗攀高枝的心放回肚子里,早早退去吧!”
听到这,郑灿顿时如霜打了的蚂蚱 —— 蹦不起来了,唉!苦苦追寻的仙女竟然早已定下他人,可恨他来的太晚!踉踉跄跄的回了书肆,不知可是如何是好,只把那苦酸往肚子里咽。
别无他法,郑灿借着自己的笔力,细细说来对那家妹子的爱意。
——谁知,被那松竹馆的小娘子们拿去作上了曲子传唱,闹得满城风雨,家家皆知那落魄才子,爱慕酒业当家的小女,也就是这事,后面倒又是一桩不闹不相识……
童蒙馆。
且说这书生巷着实不短,原来狭小的书院也不断扩张,仅仅夫子的数量就从原来的仅仅四五位也一并演化至十几位夫子。也由原来的仅仅招收开蒙过后的孩子,变为兼着童蒙教育,也一并招着些垂髫小儿,地点就设在隔壁,挂了个童蒙馆的牌子,不过费用不是寻常人家轻轻松松拿出来的,是村子里花销的十倍以上——也不再说要束脩、给些粮食鲜肉便好,直接定了入馆的银钱,一年一两银子。
青东家两个孩子,一年只单单是上学这一事,还没开始进学,便是二两银子的花销,再加上去了童蒙馆,日后的纸墨笔砚、书籍画册、逢年过节的师礼,样样都是不小的花销。
可是进了城,能有机会提供给俩孩子更好的,自是咬咬牙也要让两个孩子上。现下家里的散钱也不过小十两罢了,孩子进学的钱还是有的,自是能出则出,两个人也都能挣钱,只不过现下日子要紧迫些。
打听好开学的日子,顾青东和白纭便带着两小孩来到童蒙馆里,把名字记下、钱财缴好,等着过几日才正式开学,便没再停留,本想从童蒙馆同那书院相接的侧门穿过,去书院里见着吴老夫子先打个招呼,看到他正在忙呢,便也没有打扰,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小两口打算着之后,两个孩子就每日随着顾青东上下工,书院早课倒是和顾青东时辰差不多,便是晚课早结束些。青东先去童蒙馆里,把孩子早早接进书肆里,让两个孩子在书肆里玩耍,等着下工一起走。
正好寻了个夫子休沐的日子,备好薄礼,便带着一家子去了夫子家。
穿过蹴鞠场,来到后方边缘,便能看到一栋栋独立的屋舍,这里的多是书院里的夫子或者其他管事的。沿着后方最后一排小院,走到深处,便到了那夫子住处。
且说,这吴老夫子独独一人住在此处,唯有一小童为伴。吴夫子素来性情恬淡,不累于功名利禄,日日下学后,也只是观花修竹、酌酒憨吃罢了。
顾青东在前轻扣门扉,等了数会,只有一小童来应门,听说是先生旧时的学生,这样子情况倒是见多了,也没多说,只是引入后堂偏室,悄悄说道:“先生看书看累了,睡过去了,你们先再此等一会,等他睡醒,我再来喊你们。”
“好,多谢!”顾青东携一家在侧室坐下,望着院子里,紧紧沿着墙沿儿,一片竹林,用竹篱在右边垄了一大片地方,垂珠菊、扁球菊、荷瓣菊、龙爪菊、托桂菊各色菊花,或清新脱俗、或傲然富贵,景色颇有清趣。书童也给一众人上了菊花茶,坐在室内,只觉赏心悦目。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夫子便醒来了,听说顾青东一众人等在侧屋,倒甚是欢喜,随意整理了衣衫,急急迎了出来,“青东来了啊!”
顾青东自是领着一家子作了一揖,“吴老夫子好,想着今日也恰逢夫子休沐,便也是带着夫郎和孩儿们前来拜见一二。”随即让两小儿一个接一个上前问好。
“吴夫子好,我是顾晚秋。”“吴夫子好,我是顾开夏。”小秋儿和小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行了个跪拜礼。
在家里的时候,白纭想着要带来见老先生,怕被老先生嫌弃不识礼数,也是教了两人一番行礼。
“这两个娃好呀,带着也不那么累,看年龄也差不多了,开蒙了吗?”老先生膝下荒凉,见着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儿,倒是欢喜的不得了。
“这两天也刚刚去童蒙馆里定下,当日去时,本想着去跟先生也见一见,隔着院子看到先生在那呵斥学生呢,想着正忙,便带着先走了,想今日再来正式拜见一下。”
“算下来,与先生从十五岁一别而至今日,也差不多是有八年未见了,当年那事也多谢先生保我,虽说最后学生脾气重,终究还是离去,也没好好答谢一番,当时力挺保我,今日也只是备了一些薄礼,学生家底尚还浅薄,望先生不要见怪。”
带的也不多,青东前些日子抽夜,特意回了家,从顾父顾母院子里挖了一坛子自家人酿的桂花米酒——这米酒是青东和白纭成亲第一年桂花飘香的时候酿的,也算是窖五年了,虽不是佳酿比不得李家酒肆的美酒,但也算是沉淀了一段姻缘。
一罐子鲊货,“记得那时学生岁月,也多是自家老母带的各色鲊货伴我始终,想着那时先生也总是想着接济我一二,同我一起吃饭,对我家老娘做的这芥卤腐乳甚是喜爱,今日前来也特意提上一罐。”
“哈哈,难为你还想着这,令堂做的这手芥卤腐乳确实没话说,夹上一小筷子,就能吃几口面。”
一柄绢绸折扇,确实在是不俗,不大的扇面,半绣半画、相得益彰。一副山村秋景图,七分野趣三分画韵,恭敬地递给了吴夫子,带着淡淡的自豪,说道:“这是自家夫郎白纭所绣,听说要来见夫子,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白纭临时也匆忙,以绣入画为夫子赶了一幅。”
吴夫子抬眼又细细打量了青东旁边的白纭一眼——个子不高,长相确是精致,五官舒舒服服如春风拂面,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魅,少一分则平。一双杏眼荡着溶溶月色、浅浅湖光,脸颊白皙如水入江南,穿着朴素却挡不住那份子被宠爱着的细腻温婉,如一朵不动声色、散着甜味的仲春杏花。站在青东身后,澹澹然,被掩住了小半个身子,也不上前打扰,自带一份淡泊幽娴。
吴夫子将那折扇展开细细看来,一双手不断摩挲着上面的绣的那片枫林——紧密的赤红蚕丝线绣满秋色,丹青所画的——那沉了晚霞的兰溪河更是干练恬谧,秋霄爽朗,两岸萧寥,满是诗意。“好好好!你家这夫郎可真是丹青绣入扇,妙手夺天工!”
复一抬眼,青东这夫郎哪是一朵娇嫩的杏花,以绣画见人心——合该是深清风清才绽放的木芙蓉,霜侵露凌,方显拒霜花之本名。
又接连赞了三声,“好、好、好!秋童,赶快拿笔来,我这旁边题上一首小诗。”
抢过秋童呈上来的长峰笔,找了折扇右侧空白处,在书案前双勾悬腕、一挥而就,
——风送菊香穿过堂,手倦抛书午梦长。一觉怅然空遗味,枫林江晚不远方。
顾青东一众也不好饶了夫子雅兴,只是旁边候着。最后,顾青东又送上一沓宣纸,“这是我在那书肆主要的营生所在,日日便是做那造纸匠,先生想要写诗作画尽可用着,想着要来给先生用,这批纸浆特意想着,做了更是细腻了些。”
青东细细选来几件,也都不是贵重东西,可也精挑细选,都带着情谊而送,送的是一片真心,夫子自是笑纳,留下几人一同吃了顿简易的晚饭。
有饭自然是有酒,只见青东和老夫子先是款款相待、慢慢酌饮,浅尝辄止。
渐渐兴起,谈及了那过往岁月。
兴致起后,觥筹交错、贪杯不已,倒是也忘记时辰。
倒是难为白纭和孩子一阵苦等。才等得自家男儿在门口依依惜别,扶得一同回家去。
且说这清月下一行人,造纸匠绣花郎携两童。也不奢那锦衣盈钱,也不贪那餍肥饫甘,但求一家和甜美顺,一路相携桂花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续第八问:
那在日常生活中,谁更像哥哥?指性子沉稳有主见。
嗯,这个问题在顾青东的雷区上引爆了,休了闭口禅,拒绝回答此问题。
白纭笑了笑,“我们两个倒是也无所谓谁大谁小了,只不过我性子素来稳一些,不容易被外事挑动,他啊,性子有时候也急躁,有时候倒是容易钻牛角尖,有时候也心思跳脱。有些大事,倒是我俩一起来定夺。不过,他日日倒是有做哥哥个样子,把家事外事都处理的周全,平日里辛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