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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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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旬后。

白纭拿着新绣好的绣件往后堂走,前堂的伙计说管事在后堂,让他自己到后堂去寻。

刚走到院子一半,便听到一中年男子的声音透过木窗来,姿态放得极低,“李娘子,你就行行好吧,你之前那副泼墨仙人不知为何甚得黄掌柜的喜欢,这不,那天去拍卖没拍到,私下里找到我这来,想找你再绣一副,你再抽个空绣上一幅便是,把手头的其他碎活先放一放,这钱业的黄掌柜可是我家的大主顾,可不好拂了面子。”

窗半开着,却是制衣坊掌柜的温掌柜紧紧拉着一女子说话,那温掌柜的看模样五十出头,体态虚浮,两眼微凸,泛着浑浊的油光,眼下一片乌青,现下正眼巴巴地看着那女子,语气也带着一番紧迫。

那被拉着的女子穿着窄薄罗衫,挽着一抹朱红披帛,看模样三十出头,略带憔悴的眼中满是推拒之意,“温掌柜,我也想啊,可是最近实在是来不及了,之前答应给县里的郭大人绣的道袍还没绣好呢,后面还有那酒家行当大掌柜李三娘的小女儿随嫁的被褥,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腾不出时间了。你说说看——这里面哪个人物好耽搁呢?”

其实这也都是借口,这些活计虽有,但都是不急。之前管事的要求交一幅顶顶好的刺绣拿,自己也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不,前些天,她家里那口子正好从外面收了一幅,本来是想打着她第一绣娘的名头转卖出去,也能省事不少,结果还放在桌上,直接被管事的看中,认定她是不想将更好的绣品拿出去,换下她精心准备的绣扇。她这几天也是提心吊胆,见没人来声张,一颗心也放在了肚子里。

她哪能真绣出来呢?那泼墨仙人她也看了,光研究从画变成刺绣就需要好大功夫,而且,每个绣娘的风格自然不同,就算照葫芦画瓢也不是原来那意思了,也只能搞个拖字诀了。

“唉唉唉!行吧,我再让管事问问其他绣娘吧,看能不能有绣娘接了这营生。李娘子你先去赶绣品吧,我和许管事再商量商量。”

温掌柜一脸无可奈何,可是这李绣娘的名声在那,也不少人是冲着她来这家制衣坊订衣服的,自然也不敢过分强迫,只能另想法子了。

“许管事,你从咱店里现在的绣娘里挑一个人,绣一幅,先交了差便是,也不一定要比李绣娘那副好。那黄掌柜也不是钻研这刺绣的,估计也分不出好赖来,只能先这样做了。”温掌柜又是一片叹气。

“唉,店里我看倒是也有和李绣娘手艺差不多的,只不过,这李绣娘这些年名气出去了,是属实脾气是有些大了,指使不动了,外面人订绣的,也都找她,往后,她的气焰可不越发嚣张了。”许管事也是摆摆手,叹气连连。

“你再看看能不能找一个手艺差不多的,培养一番。”温掌柜说完便走出屋子,出门去了。

管家盘算了一下手底的绣娘手艺高低,心里便有了计较。正好看到后堂里挂着的画作的顾白纭,心里有了答案。

“你这个月便绣副泼墨仙人拿来吧,这泼墨仙人是镇上梁画师去年的新作,画作用墨取代了线,颇有新意,书生巷那边画院旁边的画廊倒是也有不少仿品,不过有正品还差几分韵味,你去那边看看便是。”

顾白纭倒是应道,“好,不过我之前倒是绣过一副,不用再去看了,只不过,那绣起来极为耗时,得两个月才成,到时候我绣好了,拿来便是。”上一次绣前前后后绣了三四个月才完成。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谋篇布局构思上了。

现在估摸着,重绣一幅,两个月倒是也差不多。

管家听到这,倒是微微一惊,思忖着,“这泼墨仙人除了李绣娘绣过,倒也没见过其他人乐得绣这种题材,也不怕找不到人收,这小夫郎看着不大,倒是挺有想法的,也罢,看今日这小夫郎交上来的东西倒也是不俗,便给他些日子看看便是。不过,还是再找一个店里靠谱的绣娘,也绣上一幅,勉的到时候没东西交差。”

“行,两个月能将那泼墨仙人绣好,也来得及,你到时候绣好便交过来吧。”

定好要绣泼墨仙人,顾白纭领了块适合做绣布的云峰白绢便走了。

书生巷。

“方兄,听说了吗?朱家书肆对面新开了家书店呢,下了课一起去看看去!”逍遥书院的一美丽书生正回过头来说着,“据说都是从江都来的,新鲜的紧呢!”

被唤的人朗然应道,“好。下课自是去看一看。不过,乐平啊,你可别又只去看这话本去了,这话本子可不能多看,你上次院试又被夫子批满嘴胡搅蛮缠了,还得用心读圣贤书才是!”

“方兄啊方兄,那可不是,这不读书之余看些换换脑子而已。而且,谁说我去看话本去的,也说不得有些文人注的五经集注呢,自是也可学习一番。”

午间休息,两人便结伴来到了这家新开的书肆。一块牌匾高高地挂在了屋头,上面印着三个鎏金大字——养文斋。由外面看去,倒是比那朱家书肆气派的多。

一进去,各种各样的书籍按类摆放,书籍崭新,透着一股子书香气,一进门便有小厮领了进去,根据需求领到专门的书架前。书架和书架之间,还立着些精致雕花镂空乌漆木屏风,装潢布置满是儒雅大方。

一时之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反倒衬得对面的朱家书肆清清冷冷、惨惨戚戚。

本来县里的书肆本就他一家,朱家掌柜的就算不思进取,只抱着个守成的念头,一年下来也能赚得不少。

现在就在对面开了个新书肆,模样布置都比他这只是个粗陋堂屋好的多,他家的生意可想而知,朱家掌柜年龄大了,也不愿花大价钱装潢一下室内,也不愿也去江都搜罗些新鲜书籍。

一日日下来,坐在二楼的朱掌柜的看着对面书肆来来往往,再看看顾宏朗刚刚送上来的这几日的账册,越看脸色越差,内心一片荒凉。

现在还有些老顾客恋着旧情来买,以后随着着养书斋在县里扎稳脚跟、名气越来越大,估计自己这铺子就保不住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要不就先让些新来的伙计卷铺盖走人,反正现下后堂里的纸是卖不出去了,留那么多在库房里也只是长霉积灰,朱掌柜如此这般想着。

此时的顾青东仍是在埋头苦干,殊不知将命运的铡刀即将落下,想要将他赶出朱家书肆。

“干活的都停下,到堂屋二楼来,掌柜的要宣布点事情。”

停下手来的工匠们窃窃私语,自从养书斋开店以来,店里生意着实不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店要是做不下去了,可得出去另找活计做,有心的工匠早已出去打听着有没有其他店铺还在招人了,就怕被赶走,找不着下家,家里就断粮了。

青东也是焦急,他倒是不着急找下家,而是着急自己的户籍——要知道,这随着商铺落下的户籍需得在商铺做满一年才能迁出来。书肆要是倒了,他这随着书肆立下的户籍就算没了,要不就只能凑足百两白银才行,可买房就已经把家里都掏空了,要去哪里凑得百两白银呢?

看大家基本上也都到齐了,朱掌柜的拿起手中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喉咙便说了出来,“大家也看到最近这生意不景气,这几天下来都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我也是没办法了,必须得选几个伙计走人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你们中,也有些人跟我干了好多年了,我也是愧对你们呀!”

此话刚落,下面的人脸上顿时一片哀愁。

“庆成啊,你对这些工匠也熟悉,哪些人是干活好手你也知晓,你来点四五个走掉吧。不过,各位伙计也不用忧心,我这边肯定还能给你们再留一个月,你们也可用这一个月再去找份工,有门手艺总是不愁找的。我这地小,实在是容不下诸位了。”朱掌柜的朝着那朱麻子说道,“再给你两旬时间,你来拟一个单子吧。到时候给我便是。”

朱掌柜的到底是贪图情面,把这桩得罪人的事交给了朱麻子。朱麻子得此权利,倒是接了尚方宝剑一般,心里一阵得意,下巴的赘肉一抖一抖,“好!我不日就挑几个干事不认真的人,列个单子给叔父!”

说了这话后,各人回去干活倒是更卖力了,毕竟出去找活干也不一定能找到,在朱掌柜这也了好些年,虽说那朱麻子凶狠,但朱掌柜的大方,也不曾拖欠工钱。

听完朱掌柜这席话,青东倒是更加忧心,看样子,店里情况比自己这边猜想的还要差。

这般低头沉思,倒也没注意撞上了身前的朱麻子,朱麻子一个踉跄差点倒地,破口大骂,“走路不看道嘛?你——你!你!我看你是纯心跟我过不去!平日里看你干活也不牢靠,就是店里的大蛀虫……”

青东不做声,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看朱麻子对他的样子,如果要让人走,这单子上铁定是要有他的名字了……朱麻子这些天来,几次三番暗示他,新来的要上些银钱孝敬他,他也装聋作哑装没听到,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手艺越来越好,他挑不出发火的地方,倒是越发含恨在心。

这下估计就是上贡些银钱也没多大用处了。

早早的,青东做完了今日的活便走了,不再顾着那脸色泛青的朱麻子。

顾青东跟还在那看着账册连连叹气的叔父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夕阳西下,人影落没。

不过,顾青东刚刚走出巷子口,便折了回来,思忖着:我倒要看看这新开的养书斋有什么新奇的?

进去一看,确实够好。一是装潢儒雅气派,朱家书肆那简陋的门房自是没法比;二是书籍也多,从经史子集、传记游历到民间杂谈,就连那藏着掖着的避火图都摆满了一架子;三是价格也只是比朱家书肆贵了一点点,不过也不妨事,毕竟这书肆的气派在这了。

“李兄,你之前不是写了些故事,何不寻这家店店主出来问一下,看能否在这就刊印几册了?也不枉被院长抓住痛骂一顿了”穿着素色襴衫的书生——方志高说道,下课后,他又随着书院里好友李乐平来到了这养书斋。

自家好友性子极为单纯跳脱,是那县里茶业行馆大当家李三娘的次子,唤作李乐平,自幼不缺吃不缺穿,天天倒是想着读些话本打磨时间,先生都将他训过好几次说要赶走,也死性不改。

不过幸亏家里也不缺吃穿,做个活世祖家里也供应得起。

就是老父死死拿捏着,定要让他在科举路上走到底。李家有三孩,大儿和小女倒是读书没啥灵气,就家里这老二,从小脑子灵巧,便一直敦促着读书。谁成想?自十几岁,爱看上了那话本,打过几次,都快打死了,也没用罢了。

该看还是看,就是偷偷瞒着他做样子罢了,现下直接跟他娘求情,在书院后面买了套小房子,美其名曰,能更好读书,每次不打招呼来看他,总能抓到他偷偷把闲书藏起来,越发恨铁不成钢……

“说得也是,左右写过不少了,拿一本过来试试水,说不好,还能大卖,拿回家跟老父亲炫耀一番。不过,我们这番来,还是好好看看有没有啥新鲜书吧!”

“这本子论语义疏倒是新奇,阐释也自有一番新意。”

听着旁边书生的闲聊,顾青东倒是有些在意,现在朱家书肆最关键的其实还是书籍都没什么新意,都是老一套的,要是能找到个法子弥补一下倒是也好。

唉!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回家去吧!

回到家里,和夫郎盘算了一下家里的银钱,搬进城里买房前,家里还有二十两出头,顾父顾母给了四十两,白纭哥给了十两,进城后,买房、置办杂物、买吃买喝……现下一数,也不过堪堪五两,要是顾青东被赶走,那就得拿出百两白银去换这个户籍。

唉!这可如何是好。

“真到了这个地步,到时候看看要不去就村里人、叔父那边借些银钱,再去钱铺那边也贷些,总归是不好回不去了,回去灰头土脸的,村子里倒是惹人嫌了,背地里又不知多少长舌妇编排我呢……”顾青东摸着怀里夫郎柔软的秀发,苦笑说道。

潮热婆娑的夜里,小小的西屋,弥漫着喑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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