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看。”马车上,秦咏荷身着浅青对襟长衫,高竖双环髻,盈盈一笑,“那便是广徽台,往年的花道会皆在此举办。”
初至昭节,暖律暄晴,瑶华第开。朝阳透了轩窗,洒向另一“男子”轻阖的眼眸上,苍白似纸的肌肤方才添了几分颜色。
花道会人多眼杂,为避免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人,纪若初特意乔装打扮一番,一身粗麻便装掩去她大半绝色,丢在人群更是毫不起眼。
朝窗外望去,不远处一座碧瓦青砖府邸坐落林间,府院旁停满各色车马,东道主于门前有条不紊接待往来宾客。
门庭若市,一派热闹景象。
马车灌了风,纪若初没忍住咳了两声,秦咏荷连忙放下竹帘。
关切问:“阿兄养了大半月,怎的还畏风?”
“无事。”纪若初缓口气,两颊因咳嗽变得涨红,“许是我本就体弱,上回一病,伤了根。”
秦咏荷勉励她:“阿兄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快快好起来。阿兄不仅帮家父赢回土地,平日里更是一副助人好心肠,街坊对你都赞不绝口,阿兄如此善心,菩萨也会庇佑你。”
纪若初温柔浅笑:“好。”
个屁!
谈及此事,纪若初便气不打一出来。这段时日纪若初不知帮街坊邻里出了多少力,除虫修花、拔草施肥不一而足,甚至没收半分银钱,可那鲜红的生命倒计时仅涨了寥寥数日,甚至不够补足这大半月的时日。
她明显察觉那数字越少,身体越差。鸡贼系统它统还怪好咧,都这番状况了,还记得切合正常人的死亡逻辑,让纪若初不至于死得过于突兀,也不至于死得过于直白。只怕再过些时候,她只能躺床上掰指头数日子了。
二人说话间,马车于朱门前停下。
待两人验明参赛身份后,秦咏荷小心翼翼捧着红布蒙盖、装有花材的竹篮,在侍女的带领下踩过青砖板路,七拐八绕来到西厢一处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由几间屋子围聚成形,四下草木处处精致,这番造景不可谓不用心。
两人来得不早不晚,距评审莫约还有一个时辰,院中就已聚齐了十多位参赛者。同为业界翘楚,里面有不少相熟的友人聚在一团寒暄问候。
两人随意找了间屋子,准备进去休息片刻。正当纪若初推开门想跨入的刹那,眼尖察觉一根紧绷的极细麻绳,正静静拴在门扉离地三寸处。
“小心。”纪若初虚虚拦住正往前走的秦咏荷。
秦咏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惊:“阿兄!”
“嘘。”纪若初朝她使了个眼色,“莫出声,就装无事发生,来时当心些。”
秦咏荷了然,提高竹篮小心跨过麻绳,跟在纪若初身后朝内走去。
花道会于京中盛行数十年不衰,历来颇受各方达官显贵关注,若能在会上入了哪位大人物青眼,便可扶摇直上,一举成名。如此诱人的未来,若说没人不想走捷径,讲出来纪若初自己都不信。
入了门,纪若初时刻警惕周围人动向,这间屋子不似其他屋子那般敞亮奢华,处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和旁的比起来可以称上一句简陋,她们来这儿就为了图个清净。
很快,纪若初便发现屋内的三组人群中,一胖一瘦坐在门边的两个男人正偷偷打量她们,那窥探目光粘在身上令人十分不适。
纪若初定睛一看,刚才差点绊倒她们的麻绳正拴在其中一人的脚上。
本着绝不主动挑事的原则,纪若初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径直向屋内角落而去。
“二位瞧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参加花道会?”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两人闻声回头,说话者正是不怀好意的瘦男人。
秦咏荷生性胆怯,面对谲而不正的陌生人更是害怕,抱紧花篮往后躲了躲。
“是,家中近来新开了家花店,我们兄妹二人自是不敢与各位前辈相提并论,只想借着花道会混个脸熟,若能在这里学到点东西自然更好。”纪若初一脸平静地胡说八道,顺势稍稍侧身,将秦咏荷护在身后。
他古怪笑了声:“混个脸熟怎么会想往僻静地方跑,小兄弟这是在诓我呢?”
纪若初没应声,谎言被戳破倒也不恼,干脆摆烂不理他。
“实不相瞒,参加花道会的,十有八九是沽名钓誉之辈。来时你们应当看见了,屋外那帮自人哪像在参加比赛?”男人说着,凑近了些,低语,“真正有东西的,哪个不爱往僻静处躲,就怕自个儿带的花材被人瞧了去。”
语毕,纪若初终于正眼瞧他,目光算不得友善,对方却莫名更有兴致:“我叫王二,那边是我弟弟王四,我们是参加过几届花道会的老人了,运气好得过几回三甲,可以说对花道会还是有几分了解。”
他眉眼弯弯,笑不达眼底,莫名透着股邪佞:“一见兄台,我顿觉无比亲切,不如让我瞧瞧你们的花材,好给你们指点一二。”
说着,他兀自伸手朝秦咏荷够去。手背青筋凸起,卯足了力道,不像是要掀开盖绸,倒像是要将这花篮一起捏碎。
秦咏荷慌了神,连连后退,那双满是粗茧的手即将触及到她时,却被身前之人迅速制住。
纪若初狠狠甩开他,对方力道十足,险些让他得逞:“男女授受不亲,请兄台自重!”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给小妹赔个不是。”王二言语轻浮,不见半点愧疚。
这人跟苍蝇似的,黏上就不肯罢休,纪若初失心疯了才会信他鬼话,将红布掀开给他看。对方显然居心叵测,纪若初警惕道:“指点就不必了,王二哥还是回去罢,莫要冷落了你那动弹不得的弟弟。”
王二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狂笑:“你这人倒是有趣,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邀你去花楼里喝上一杯。”
“好走不送。”纪若初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这话可谓半点不客气,王二收起先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态度,阴恻恻凝视她们片刻,恭恭敬敬朝她们鞠礼:“那我便祝二位在花道会……旗、开、得、胜。”
最后的四字祝福重了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恐吓意味,王二如同一条毒蛇,死盯猎物,伺机而动,只等对面松懈半分便会上前将其绞杀。
“阿姊……”秦咏荷压低声音,止不住发颤,“那二人好生霸道,我们该怎么办?”
纪若初对此无语至此,那俩傻逼行事有够疯批的,她都开始好奇疯批兄弟背后是否有人撑腰,才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行离开。”纪若初拉着她就想往外跑,她担心再在这屋子待一阵,自己也染上疯病。
不料刚起身,不知何时出去的王家兄弟快速合上房门,将所有人关在屋内,又悉悉索索给门上了锁。
有人气愤不过,拍桌大喊:“喂!王四,你们什么意思?”
“放我们出去,你们怎可如此恶毒!”
几人一窝蜂朝门奔去,群情激愤。他们试着破开门,可门纹丝不动,一时间,众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味道,好臭。”
众人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句疑问,随后大量黄白色烟雾自屋外涌入,顷刻间整座屋子便充斥了臭不可闻的气味。
“这烟来得蹊跷,大家捂住口鼻,别闻!”
“他们……他们定是想害死我们!”
“救命!救命!”
危急之时,纪若初快速令自己镇定,仔细分析当下形势。王家兄弟二人确实可恶,但还不至于光日之下杀人,这烟应该另有它用,而且这股臭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眼眶措不及防掉落泪珠,纪若初算是彻底明白了,原主身体大约是属陶瓷的,丁点刺激都能使其崩溃,而舒缓压力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哭一场。
那就……浅哭一下吧。
纪若初这样想着,趁大家哀嚎之际,干脆开闸泄流,什么形象都不要了。
屋内乱作一团,秦咏荷哪经历过这些,此刻不免胆颤心惊。她正想听听阿姊的下一步指示,不虞在侧头时看见一张涕泗滂沱的脸。
秦咏荷懵了:“阿姊你别哭了,我害怕……”
纪若初:……
莫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屋内众人崩溃绝望到不行了,门却自己打开。
求生欲于此刻高涨,几人顾不得其他,端起花篮便朝院子飞奔。
哗啦!
一盆水自天上倾倒,将所有人泼了个彻底,即便秦咏荷有意护住花篮,花篮仍不免被水浇了大半。
“混账东西!”一人抹了把连,怒火中烧看向站在屋顶的王家兄弟。
“哎呀各位,对不住对不住!”王二自高处扔下泼完水的木盆,险些砸到人,“方才我见院中蛇虫甚多,恐伤了诸位,一时情急便熏了点儿香,诸位可还喜欢?”
谁看不出这话是他的托词,面对两个泼皮无赖,几人当即怒不可遏,冲着他们破口大骂。
纪若初心道不对,连忙掀开红绸查看,却见原本艳丽的花材此刻犹竟褪色大半!
是硫磺!
作者有话要说:S+O2====SO2,二氧化硫是强氧化剂,可以让花朵褪色。不过没有对着花朵熏的话,效果不大,文中做了夸大处理,大家看看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