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领着叶骄一路小跑,步伐快得叶骄几欲跌倒,肺部功能早已到达极限。
直至见到徐壮壮时,叶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有律司。
有律司的某间病房内,徐壮壮躺在床榻上,双颊绯红,额上垫着一方湿漉漉的手帕。叶骄神智稍微恢复些,才问秦幼:“怎么回事?”
秦幼眨巴两下眼,道:“看不出吗?徐掌司发热了。”
叶骄对于秦幼说不出是何感受。
他比秦幼大了应该有一轮,而徐壮壮却同秦幼差不了几岁。年轻就罢了,偏偏秦幼还坐在有律司掌司的位置上,关键是长得又不错,无论怎么比,他都寻不见自己的长处。
“找我有何用?”叶骄埋下头,声音冷冷的,“有律司上下多少人,何必非要我过来?店里很忙,我先走了。”
叶骄刚踏出一步,秦幼便拦在他身前。
“哎,你走什么呀?”秦幼展开双臂,叶骄向左迈步,他便跟着走过去,叶骄向右,他紧跟着大跨步拦住。
直至叶骄不耐烦了,忍不住道:“小屁孩,你没完了?”
“喊谁小屁孩呢?”秦幼仰起头,眉眼间嚣张跋扈,完全没把叶骄当作长辈,“你好歹听我说完话再走啊。”
叶骄伸手挪开秦幼的肩膀,动作十分粗鲁。他也没弄懂,自己怎么就对一个小孩发起了脾气,他只想快点离开,离这间病房远一点。
离徐壮壮和秦幼远一点。
“叶……骄……”
徐壮壮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在病房内。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骄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大脑空白了片刻。
“徐掌司从半个时辰前就一直这样。”秦幼重新站到叶骄面前,见叶骄满脸错愕,心里的怒火也渐渐消退,反而升起一股看好戏的兴奋感。他缓声道:“我叫秦幼,是有律司二司的掌司。徐掌司平日帮我忙,我才愿意掺和进你们的事。我就搞不懂了,你们两人在别扭个什么劲?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知道,哥哥,你已经三十啦,情爱之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秦幼舒出口气,转身就走。
“幸好有律司内还有我一个男子,否则你就是被捕快们绑过来了。”秦幼打开门,别过头朝叶骄露出笑齿,“别太谢谢我”
门合上了。
病房内只留下了叶骄和徐壮壮。
徐壮壮的梦呓接连不断,似是感受到了叶骄的到来,才揭发了潜意识内对叶骄的迷恋。她一向最能隐忍,尤其对叶骄,她可以做到退避三舍,与先前判若两人。
但她今日,在只有她和叶骄存在的病房里,一遍又一遍唤着心上人的名字。
叶骄单手扶额,耳边传来徐壮壮的阵阵呼唤,他一咬牙,转身走向了病床。
“我真他娘的欠你的。”叶骄拾起徐壮壮额头上的帕子,在冰水里浸泡一会儿,再拿出来盖到徐壮壮的额头上。
徐壮壮身躯一抖,声音也发起抖来,那一声声“叶骄”不住发颤,连带着叶骄的心里一并发颤。
严格地说,徐壮壮长得确实太普通了。可叶骄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摩挲着徐壮壮的眼眶,竟觉这双紧闭的眸子美得紧。
他好像从未仔细看过徐壮壮。
每一个接近他的人,他全部记得清清楚楚。谁的眼下有一颗泪痣,谁的脖颈处有一块胎记,谁的胸口有一块疤痕,每一个细节,他全部刻在脑海里。
唯独徐壮壮,他只记得一个大概轮廓,具体细节,他记不起。
叶骄顺着眼眶向下摸索。他发现徐壮壮的鼻梁意外高挺,下颚线虽不清晰,但摸起来的骨骼极为顺手,是一个标准的鹅蛋脸。他触碰徐壮壮的下唇,唇瓣的肉.感传在指腹,带着干燥和裂纹。
仔细一瞧,徐壮壮倒也不算普通,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女子而言,已经在中上等了。
早该仔细看看她的。
叶骄心想。
他的手攀在徐壮壮的脸蛋上,灼热感席卷于掌间。而在他贪恋这份安宁之时,床上躺着的病房突然微微睁开眼,黑瞳仁定在他身上。
四目相接时,叶骄缩回手,双颊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走,却听徐壮壮有气无力道:“别……走。”
随后,叶骄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那只手略微粗糙,只是轻轻握着他,没用任何力气。
好似在挽留即将离去的宝贝。
叶骄逐渐安定下来,他暗劝自己沉住气,不能在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子面前失了分寸。
“听得见我说话吗?”
徐壮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
叶骄接着问:“看得清我是谁吗?”
徐壮壮眯着眼,半晌才开口“嗯”了一声,手掌同时使力,紧紧攥住了叶骄。
叶骄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捏起被角,藏住了两人紧握的手,为了掩藏尴尬又道:“捂得严实些,发汗就好了。”
徐壮壮不知听没听懂,又是“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来?”徐壮壮费力出声,最后一个字只剩了气音。
叶骄扁起嘴,埋怨道:“还不是那个秦幼给我拽来的。他说……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徐壮壮眸间一闪,面色比方才愈加红润。她偏过头,掩面失笑,随即松开叶骄的手。
原来不是梦啊。
“你走吧。”徐壮壮道,“唐突了。”
突如其来的生疏感打了叶骄一个措手不及。
徐壮壮的行为根本无迹可寻,她的一切反应都诉说着“喜欢”,可现下推开他又算什么?
他大老远被秦幼拽到有律司,又因徐壮壮的一句道歉要离开。
把他当什么?当成街上的杂耍艺人吗?
“徐壮壮。”叶骄没由得生出一股怒火,“你给我转过来!”
徐壮壮此时倒是乖巧听话,配合叶骄扭过头,欲用双臂撑起自己病恹恹的躯体,挣扎几次,却是无果。
“你给我好好躺着!”
叶骄一声怒吼,徐壮壮当真老实了。她的眼底布满担忧,又杂着惧意,喃喃道:“别气。”
徐壮壮又悄悄拉住叶骄的手,“别气……”
叶骄亦在舒缓自己的怒意。
这一刹那,他的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因为自卑,从来不敢去看徐壮壮,与徐壮壮忽远忽近。他无数次偏向叶欢,将徐壮壮送的画卖到画阁,去扶持先前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但是,人的心意是没办法掩埋的。
饶是叶骄再想逃避,这段时间与徐壮壮关系的搁浅,亦是刺激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徐壮壮。”
“嗯。”
“你还喜欢我吗?”
徐壮壮烧得有些糊涂,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一句:“什么?”
“你还喜欢我吗?”叶骄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喜欢我吗?”
这句话本应由徐壮壮来问,可叶骄并非传统男子,他本就是直言不讳,若是今日他不问,那就不是他的性子。
徐壮壮瞪大了双眼。
她打量着叶骄的脸,那张萦绕在梦里挥之不去的容颜,如今正如她梦中那般,真真切切出现,眸中饱含柔情。
徐壮壮干脆把这当作梦境,她挤出力气,一气呵成坐起,迅速在叶骄唇角啄了一口。
“喜欢。”徐壮壮喃喃道,额上的帕子掉在被子上,发出啪叽一声。她见叶骄捂着嘴,耳根泛红,不禁唇角勾笑。
“我心慕你。”徐壮壮不知暗中彩排过多少次,她此刻晕乎乎的,所有的话全是凭借本能讲述,“我心慕你,叶骄。”
“我真的想娶你。”
-----
叶骄走了,叶欢为了做美甲,没办法去二楼和秦珏作画,便跟秦珏商量让他先回去晚些再来。
秦珏的思绪仍停留在秦幼带着叶骄离去,他没弄懂秦幼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叶骄又是做了何事才非要去有律司呢?
“秦珏。”
叶欢伸出藏在棉髦中的手,在秦珏眼前晃了晃,“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秦珏的确一个字没听见,但他丝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反问道:“什么?”
叶欢撇撇嘴,才道:“我哥不在,没有人做美甲,我得负责看店。你要不晚些再来呢?”
铁公鸡不愧是铁公鸡,一天也不肯放过,简直是肆无忌惮地压榨员工。
秦珏家离美甲店真不算近,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半个时辰。他淡淡地扫了叶欢一眼,道:“我在楼上等你吧。”
叶欢点头,“也好。”
秦珏背着画箱上了楼。
叶欢则坐在原位,边给客人做美甲,边等叶骄回来。
不知是何缘故,她始终无法专心。自从天冷之后,她时常会混沌不堪,夜里经常会重复做一个梦,恍惚间有个人影,语气戏谑,又会传来极为真实的失重感。
她总觉得原主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因为这个梦真实得不像话,她甚至记得那人将她搭在肩膀上时,她摸索到了清晰的肌肉纹理。
“叶掌柜。”
叶欢看了眼客人,客人指了指自己的指甲,道:“当是蓝色,你拿错颜色了。”
“不好意思。”叶欢集中注意力,将那个梦抛掷脑后。
待美甲结束,叶骄刚好回来了。
叶欢偏头瞧了一眼,叶骄的眼尾尽是笑意,他藏不住事,叶欢明显感觉到了叶骄的愉悦。
看样子,她好像得给叶骄备一份嫁妆了。
“你回来得正好。”叶欢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棉髦,“我上楼了。”
楼上没有火盆,叶欢每迈一层台阶,寒意就多加一分,冷气顺着她的脚底往上钻。
而她一上楼,入目的便是秦珏提笔作画,腰背挺直,双目炯炯有神,手腕勾回抬起,仿佛是画中人在作画。
叶欢放慢了脚步,生怕扰了秦珏。
她站在秦珏身后,见证了一幅水墨画的诞生。直至秦珏在画上印下了“双玉”二字,她才开口:“画完了吧?”
秦珏猛地回头,许久肩膀才落下。
“好了。”秦珏秀眉一皱,瞥向坐在他身旁的叶欢。
是他太过认真了吗?方才怎么一直没发现叶欢?
“那我们开始吧。”叶欢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