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很不愿相信,这些大臣也不得不面对淋漓的现实,他们确实走投无路了。
顺陛下,要死,逆他,也要死。
横竖都是要死的,他们何必还要看江瑢予眼色行事。
于是,就在江瑢予重回皇宫执掌大权不久,朝堂上又掀起了一股新的视死如归的风浪,而这次的矛头直指江瑢予。
江瑢予当年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人尽皆知,先帝当年虽然子嗣众多,但在后来的夺嫡之战中损失也同样不少,先帝濒危之际就只剩下了太子,六皇子,还有自幼病弱出宫在外修养的九皇子,也就是江瑢予。
不料六皇子刚立下煊赫战功,回朝路上就突然暴毙身亡,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九皇子蛰伏多年,一跃称帝,更有镇北王府留下的铁腕兵力强行稳固住他的地位。
江瑢予登基之初,很多朝臣并不看好这位体质虚弱只有一张脸最能拿得出手的年轻帝王,而他们也只想要沈韫手里那支镇北王府的强悍私兵。
可谁也没有想到,江瑢予会亲手处置这些人,他们甚至一度以为沈世子已经死了。
而江瑢予竟然愚蠢到自断手脚,把自己唯一的助力都给砍去。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愚蠢的人是他们自己。
江瑢予从来都占据高位,春风化雨般就轻松解决了所有与他作对的势力,可不管他手段再如何轻柔也掩盖不了帝王骨子里的心狠手辣。
原先他们不在乎,是因为没到那个地步,现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因而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上谏要求江瑢予纳妃立后的折子就多如鹅毛般飘满了朝野,从前不是没有,只是大臣们也不甚在意,加之江瑢予用朝堂政务一推诿,就更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
但如今局势不一样了,如果他们家里的子女进了后宫,成了陛下的枕边人,那他们便是有天大的错处也可以瞬间扭转局面,继而凭借这一层姻亲关系重新铺就一张枝蔓丛生的权力大网。
没有人会放弃这个令人眼红的机会。
所有人都如饿狼扑食一般盯上了江瑢予的后宫,甚至连钦天监都上奏,称紫微星象不稳,时而暗淡无光,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立后纳妃,尽早立下太子稳固朝堂,安抚民心。
听了这一番屁话的江瑢予勃然大怒,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每天御书房堆的折子呼啦扔了一地,高福捡都捡不完,刚捡完的折子后脚又来了新的折子,再次被江瑢予呼啦推了满地。
“这些老东西,可真是好得很哪,不好好精于政务,一天天的尽把手段使在这些事上,朕看他们一个个都活腻歪了,不如全拉出去砍了算了!!”江瑢予大为光火,一双漂亮的眼睛都气的发红。
他睨高福一眼,“捡什么捡,但凡是劝朕选秀纳妃的全扔出去烧了!”
高福讷讷称是,但他哪敢真把这些奏折拿出去烧了啊,他能理解陛下为什么这么生气,但立后纳妃开枝散叶确实是每个帝王必做之事。
这对于其他帝王来说都是求之不得,譬如先帝,后宫妃子美人不知凡几,子嗣众多,虽然最后没活几个,但好歹也算完全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
可江瑢予——
高福是自江瑢予母妃还在世时就跟在了他的身边,多少是了解这个小祖宗的。
曾经他看江瑢予同沈韫交好,甚至在沈韫十八岁生辰日同他有过床第关系,他虽然担心却还是支持了江瑢予的决定。
男人也没什么,知根知底的,沈韫他很放心。
可后来江瑢予的所作所为又让他看不透了,他以为陛下喜好龙阳,可宫中并非没有容貌姣好之辈,宫里人才云集,什么样的都有,他也不曾见过江瑢予对谁动过心思,后来才后知后觉猜想,陛下这般行为真的只是为了登上皇位,高福也就不再多想了。
可这三年陛下又偏偏对女子同样冷淡,高福是真不知道江瑢予喜欢什么了,若说他是单喜欢世子一人,缘何之前又为世子的终身大事操心,可他要是不喜欢,他又只会因为沈韫一人而情绪触动。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高福箭步上前稳住江瑢予,“陛下莫要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这些折子奴婢先收起来,待陛下冷静些再做打算。”
江瑢予气地气息起伏,眼底一片冰寒,“怎么,这些老匹夫的阴私还没调查出来吗?”
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纵容他们了。
“陛下,”高福虽然知道有些话不当讲,却是必须要讲,“陛下就算搪塞了这一回,那下一回呢,问题总还是要解决的,陛下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那……”江瑢予自己住了口,少顷,他才心烦气躁地一闭眼,独自生闷气地坐下了。
高福悄摸看他一眼,见江瑢予听进去了,这才继续道:“陛下不想纳妃便不纳,立后纳妃不过是为了替江山社稷选出下一任继承人,这个问题陛下早已考虑妥当就不必太过烦扰。依奴婢看,陛下最应当考虑清楚的,是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认清自己的本心。”
“朕的本心……”江瑢予低声喃喃。
却还是一头雾水,他不想纳妃只是单纯不喜欢那群世家子女,更不喜欢这种被人要挟胁迫的姿态。
若是他,定要自己做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谁人都休想拿捏他。
江瑢予一时间甚至都分不清他是只是单纯的在为大臣要挟他而生气,还是在为旁的什么生气。
高福见江瑢予眉心轻蹙,摇摇头去御膳房查看江瑢予中午的膳食去了。
这种事虽然难想,却又不得不想。
他什么都能为江瑢予做,唯有这件事不能以身代之。
同样被这件事困扰的不只是江瑢予,还有沈韫。
他一听到这种风声,当下就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瞬移到江瑢予面前去阻止他,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也不会再做出那么无脑冲动的事。
见到江瑢予,和他说什么呢?叫他不要纳妃吗?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这样说,江瑢予在这三年间没有立后纳妃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还能去奢望什么。
他就像只狂躁的小狗,不敢去主人面前发火,却又难受地无处排解,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一瞬间,沈韫生出了完全和江瑢予一样的想法,他真想直接砍了这些老东西的狗头,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净搞这些狗头倒灶的破事。
可他收集的那些证据还不够,他还需要时间整理,必须一举扳倒这些人,否则野火烧不尽——
他只能暂且忍下,他简直憋得快要发疯。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进了宫。
但他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那汹涌澎湃的感情了,他只想知道江瑢予是什么态度。
那个人,他会想要纳妃吗?
沈韫一想,无端委屈起来。
要是江瑢予迫于压力,那——
他又该怎么办,沈韫亟不可待进了宫,同江瑢予一并用膳。
“陛下,那些大臣的事不必太过担心,臣已在暗中收集他们的罪证,陛下很快就能解决他们了。”沈韫边说边用余光小心觑他。
江瑢予闻言心情勉强好转一些,却还是打不起精神。
“……陛下,你会纳妃吗?”沈韫忍了忍,可到底没忍住。
“嗯?”江瑢予一抬眼,朝青年望了过去,他一瞬不瞬地认真望着青年乌黑的瞳底,反问,“你希望朕纳妃吗?”
“臣……”沈韫很想说他不想,可这样直面江瑢予,他只觉喉口发苦,什么真实的想法都说不出,若是因此江瑢予厌弃他,那是他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到底,沈韫只是轻笑了一下,故作随意,“这是陛下的私事,陛下自己决定就好。”
江瑢予看着青年,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他更不知自己想要青年如何回答他。其实那天早上一个轻柔的额间吻早已说明了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想要求证些什么。
兀自庸人自扰。
这也是江瑢予最讨厌自己的一种状态,可他现在却陷进了这个怪圈,看不清沈韫,也看不透自己。
一顿饭吃的食之无味,江瑢予没得到有用的回答,沈韫也没试探出江瑢予心中所想,失望地打道回府。
就在他前脚刚走,后脚御史就来了御书房,季御史来时自然没有错过沈韫。
江瑢予叫他来其实也是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奈何御史却说,“陛下,您登基三载,确实该立后以抚慰人心了,历代帝王可从没有这样的。”
江瑢予一闭眼,烦躁道:“朕知晓了。”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大势所趋,是万民一心,不是他能抗拒得了的,他只是想多一个人来发表意见,却无一人能真给出什么切实可行的建议。
然而这还不止,御史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提醒江瑢予,“陛下,您该把握好同沈统领之间的距离,您和沈统领过去私交甚笃,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做文章,于你们二人都没有什么益处。”
“朕有分寸,御史若无要事便退下吧。”江瑢予从来没有这么心累过,等季御史离开后,他无力仰倒在软椅上,心力交瘁。
江瑢予向来洞若观火运筹帷幄,可他第一次这样郁闷,竟是栽在了自己身上。
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