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瑢予回宫的事情目前仅有御史一人知道。
在短短两日内,江瑢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掌控了朝堂所有情况,哪些人做了什么江瑢予全部一清二楚。
翌日他照例戴着幕篱上朝,端坐高位旁观臣戏。
夏立淳已经过了怀疑江瑢予是否真身受重伤的阶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一举将朝政大权拿到手,至于陛下是不是真受伤,早已不重要了。
“夏立淳,你好大的胆子!!陛下还在御座上看着呢?你就这么放肆了!怎么,这朝廷是你夏家说了算吗?!”御史对于夏立淳将江瑢予新做的改革尽数停滞一事大为光火。
明知夏立淳不过逞小人之势,甚至陛下就在殿上看着,他还是气到难以自抑。
殊不知夏立淳见他气成这样,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笑意愈深,他本来还尤有担心,陛下是不是在故作重伤假象迷惑他——
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季御史是多渊渟岳峙讲究礼仪的一个人哪,竟然都被他激地气成这样。要是陛下真坐堂上,他怎可能这般大失形象,早就气定神闲等着看他笑话了。
季御史不知道夏立淳因为他的反应推测出这么多事情,他只是单纯在为夏立淳的大逆不道胆大包天而生气,哪想歪打正着了这一出。
“我看御史才是放肆,这朝廷当然是陛下说了算数。你我不过都是为陛下分忧罢了,陛下要求举朝上下进行改革,我何曾阻止反对过,不过你也看到了,改革推行举步维艰,无以为继,陛下现下又身体欠安,不能及时指导我们行事,本相作为百官之首,及时拨乱反正有何不对?”夏立淳愈说愈激动。
季御史被他这番不要脸的言辞气狠了,直言不讳道:“你私自停止陛下指令,欺君犯上,你还有理了?”
“我怎地没理?”夏立淳步步逼近,桀桀笑起,“我不过是顺应时势,就是陛下亲临我也无所畏惧。倒是你,堂堂御史,你三番四次针对于我,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御史的私心,你敢说吗季御史?!”
“我当然敢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改革困难这是常事,难道因为它有困难我们就固步自封退回原制吗,丞相这般行事,实在叫我等很难信服!”季御史反唇相讥,丝毫不肯退步。
夏立淳见他无话可说,说来说去都在拿陛下当挡箭牌,笑了,“御史信服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今日陛下就在这堂上,御史要是有意见去叫陛下说啊,只要陛下出声,本相即刻停止手头所有动作,以陛下为尊,唯命是从。”
“可是,陛下怎么日日上朝都不说话啊?”
“你——”季御史愤怒指他,怒骂,“你这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待陛下龙体康复,必定要治你重罪!!”
“是吗?那本相可就等着了,”夏立淳站远了一点,目无尊卑负手直上台阶,他信誓旦旦,“陛下要治臣的重罪,那也得陛下亲临才行啊。可是,这上面坐的真是陛下吗?嗯?季御史,你说,若这上位坐的不是陛下,你季御史该如何对整个朝堂交代,我看你才是以下犯上触怒龙颜!”
“你在胡说什么?那上面的当然是陛下,除了陛下,这龙椅还有谁能坐,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季御史越是生气,越是不想让夏立淳解开那层帷幕的面纱,夏立淳就愈是笃定。
“是不是陛下,咱们一看便知。”
夏立淳话一甫毕,手就已经极快地伸去一把撕开隔帘的帷幕,他自信过头甚至都没发现到,他要去揭幕篱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这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情况。
“季御史,你可要亲眼看着——”
帷幕唰然展开,夏立淳冷笑一声,话音未落,就见江瑢予正抬着一双犀利冷淡的凤眸淡淡乜他。
“……陛陛陛陛下!”夏立淳猝不及防见到全须全尾的江瑢予,话音都惊劈叉了。
“陛下,老臣只是为了确认您的安危,以免被御史有心利用,陛下恕罪啊!”夏立淳反应迅猛绝伦,他立刻在江瑢予面前痛心疾首一跪,率先占据道德高位。
然而,江瑢予却是看都不看他,莞尔起身,举步越过。
“丞相真是好大的胆子!朕看朕这皇位不如让给丞相来做吧,觉得朕的改革不合理擅自停止,欺君罔上直逼御座!何时这位置你一个下官也能站上来了?嗯?朕今日要不是没有说话,还不知道丞相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江瑢予冷冷道。
他声音甚至都算不上大,却让堂上众臣不由全体轻颤了一下,颤着颤着就不自觉俯首跪了下去,就连夏立淳头也深深埋着。
他的口舌之能也只能对御史这种凛然正义人起效了。
而对江瑢予,他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管你说的是什么,黑的白的,是的非的,在他这里,他想听就听就听,想不认就不认,就凭他是这九五至尊万乘之君,他的话,才是真正的说一不二金科玉律。
夏立淳?
嗤,他的诡辩算什么。
在他这里一钱不值,想碾碎就碾碎,说推翻就推翻,他今日便是直接褫夺了夏立淳的相位,又有谁能反驳他一句。
这些人合该庆幸,江瑢予不是个昏君。
江瑢予拾阶而下,他随意在众臣面前展袍一站,那些人就自动颤颤巍巍伏跪一地,连看都不敢再看这生杀予夺的帝王一眼,无一例外。
夏立淳还跪在龙座前,江瑢予没有发话,他不敢动也不敢下来,就那么孤零跪在上端,一动也不敢动,哪里还有先前的半点气势。
“怎么,诸位怎的不继续说了,之前上朝不都说的挺起劲吗?朕听的可真精彩啊,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怕是都要自愧弗如,有时间你们可以去观摩切磋一下。”江瑢予的语气依然是温声和缓的,甚至满面愉悦。
那些伏跪的大臣闻言个个身体打颤,忍不住去想江瑢予这是什么意思,拿他们和那种下等人相比,这是要给他们贬职吗?这些人顿时在心里后悔不迭,将夏立淳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瑢予垂眸,冷眼看着这群屁都不敢放一句的群臣,真是无聊透了,就是这么一群蛀虫在腐蚀他的万里江山。
众人头都恨不得埋进地底下,自然看不到江瑢予那无比嫌弃的神情。
良久,才听江瑢予秋后算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了,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就由朕来说,丞相说朕之前的改革有问题,哪里有问题?朕怎么从来没听人和朕禀报过?你们不是都推崇丞相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微臣有罪,是微臣一时不查,陛下的决策没有任何问题!”“臣有罪,是臣能力不足,没有坚守好陛下的策略!”
“……”
出头鸟既出,紧跟其上的声音如应斯响此起彼伏,夏立淳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瑢予轻而易举就将局势扭转回来。
江瑢予听着他们争相表忠,不可置否。
痛陈叙述完了,接下来不用江瑢予说,他们就一个个争相表现,“陛下恕罪,微臣今日下朝就立刻重启陛下的决策!!”
“微臣现在就叫人去继续大肆推行陛下的改革!”
“微臣也是!!”
根本不用江瑢予说,一个个的就自己上赶着,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人,江瑢予这才淡然转身,将视线重新栖于夏立淳身上。
“老臣有罪,是老臣利欲熏心,以下犯上,做出如此糊涂事,陛下恕罪!”夏立淳大势已去,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遭了,遂垂首认罪。
江瑢予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那道有如实质般的目光始终悬于头顶,像一柄随时会砍下的死神镰刀,夏立淳第一次从内心深处迸发出如此深重的恐惧。
他知道,他方才那番话没有令江瑢予满意,他一狠心,咬牙道:“老臣有罪,德不配位,让陛下失望,老臣,自愿奉出丞相一职,自请下调为陛下解忧!”
闻言,江瑢予面色终于有所好转,他一勾唇角,莞尔道:“丞相严重了,丞相的担忧朕能理解。不过丞相既已悔过,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就依丞相所言,暂时放下政务好生休息休息吧,丞相职务暂由六部各司其职共同承担,御史监督。再有这样的事,要率先向朕过问,众位爱卿还有意见吗?”
江瑢予分明是温和含笑的语气,却让在跪众人心中不由同时猛一震颤,无名寒意从脚底迅速窜起,在这金銮殿内将他们牢牢盘踞在地。
“陛下英明!”
下一瞬,众人才极快反应过来,赶紧投诚,以免下一个被褫夺职位的人变成自己。
就在这短短几息间,整个殿上无一不以江瑢予马首是瞻,至于这些人心里怎么想,那都不重要,至少明面上,无一人再反对。
丞相御史争论许久的问题,江瑢予一现身,便轻易让他们自己消化解决了。
在场除了一直支持江瑢予的官员外,其余的人无一不在崩溃,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打碎了牙和着血自己往肚子里吞。
江瑢予看着满堂一致,终于容色带笑,满意退朝,准备好生歇息一下。
等江瑢予走后,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尤其是夏立淳,直接软倒在地,双目涣散失魂落魄。
他是怎么被人扶着出宫,又是怎么瘫软着坐在轿子里回了相府的,他已经一概不知了,他只是无比崩溃满心绝望地回到家里,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补救一下。
瘫软许久,夏立淳终于像濒死的鱼一样打挺蹦起,从保险柜里拿出密信准备联系心腹大臣,虽然有了今天|朝堂上这一遭,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即便所有人都同意了江瑢予的决策,可那又怎样,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悦诚服江瑢予,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早已是死路一条,他手里还握着这些人的把柄,不怕他们不听话。
想到这里,夏立淳才悠悠转笑。
可很快,王成给他汇报了一条紧急消息,他登时笑不出来了。
他和心腹大臣来往密信竟然全部不翼而飞,夏立淳当场就僵住了——
截至此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这场帝相终争早已彻底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