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事了,承平也该回京复命,不过赵熹的游云还未修好,又元宵将至,皇帝便准诸人元宵后回京,让战火中匆忙度过的新年能在元宵佳节弥补一二。这些天承平在家无事可做,每日除听李夫人教诲外便是和赵熹带着怀章在平阳城闲逛,忽略李夫人日愈一日的不满,倒也有几分逍遥。
相比他们,郡公反而更加烦恼。边患无忧、平州又在天下面前大大长脸、连青州都不得不欠下自己天大的人情,按理说他正是春风得意,可偏偏又有黛君入宫这桩事,弄得上下不宁。黛君入宫于平州自然好处多多,可黛君如真诞下皇嗣,天下太平还好,但若天下动乱,纵然平州籍此而盛,孩子却遭群狼环伺,如何能有善终?届时承盛承平与承泰黛君岂非反目成仇手足相残!
郡公思虑再三,以长远计还是不愿让黛君冒失夫丧子悖兄之险,可哪料黛君之母魏氏竟极力劝说想要黛君入宫。郡公向她道出顾虑,她却道:“郡公是小看了自家孩儿不成?黛君虽是一女儿但心比天高,我这做母亲的看着她也不必赵熹差,赵熹能在战场为平州立功、黛君难道不能嫁入宫中为父兄做些贡献么!虎踞龙盘勾心斗角才正是她展露才干之机啊!至于孩子,黛君的孩子也是咱家血脉,真有一日天下有变、咱们扶持他登上皇位、您以国老之尊摄政辅佐岂非美谈?日后孩子不成器、禅位给您,也是名正言顺啊!承盛承泰承平都是识大礼的,如此这般又怎么会兄弟反目呢?您啊,是思虑太过、反倒想左了!”
魏氏说得也有些道理,郡公又犹豫起来。恰好这日常辉来议事,郡公便要他一起参详。常辉听罢道:“事关四小姐终身,自然该重之又重,不过公孙氏之女已定于今春入宫,若叫她诞下皇嗣公孙一脉怕是贼心又起。咱们平州刚历两次大战,虽都未败且时间不长,但军民之疲敝无四五年怕不能缓,至于称雄称霸更需休养生息。其实霸业要成需五代之功,如三公子所说送四小姐入宫,一切顺利的话最长三代便可见鹿死谁手。至于其他,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唉,其实我又如何不知,他们真要争不说天下、就是一两金、一锭银也会打得头破血流,我只是不忍心!承盛宽和继承家业必不会苛待两个弟弟,承泰有我和魏家帮持也能在平州有立足之地,承平更是才高、在京都都能闯出一片天地,可偏偏承平才大志大、又有个争强好胜的赵熹在一旁,他二人怕不愿屈居人下!今日我尚在承平就以妹妹为手段、日后我若西去,他还能顾及兄弟情义么?”
常辉劝道:“属下倒觉得三公子和赵小君都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了……且看他二人行事虽有奇诡之计但并未违君子之道,大公子又心胸宽广,日后当真相争想来也不会兵戈相见。”
郡公长叹一声:“希望如此吧!”
因刚办过庆功宴,元宵节郡公便未大办,只在府里办了家宴,赵熹也得以在家同父母哥哥团圆,怀章早就被赵熹接了回来,也一起同大家吃饭。赵家人知道怀章也是双元后都很稀奇,也很高兴赵熹有了伴,听说怀章还救过赵熹对他更是感激,对怀章更像对家人一般。怀章从小被卖入引凤楼,哪里受过如此厚待,心中感动不已,恨不能呕心以报。眼看大家兴高,怀章特取来一支琵琶,弹了首《水调歌头》给大家听。
曲从人心,怀章本就精于琴艺,又一心报答赵家、用了十二分的真情,这歌曲自然婉转动人。大家不住叫好,赵夫人更是笑道:“我这熹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太倔强、太有自己的主意,从小就跟他哥哥一起耍枪弄棒,一点稳重样子都没有,给他买的琴啊线的他碰都不碰的,连带着兰英都莽莽撞撞的!都说双元是儿也是女,我却只有三个儿子!”
兰英闻言扁起嘴:“怎么我也能算儿子呢,我不过是有一些些爽利罢了,我以后还想着嫁人呢!我最多也只能、只能算半个儿子!”
众人大笑。赵夫人扭扭身子,指着怀章道:“就算你半个吧,那你也是讨人嫌的半个!瞧瞧怀章小君,真真是娴静多才,又勇敢义气,真是叫人喜欢!怀章啊,不如我收你为义女、不,义子?义双,如何?”
怀章瞬时泪水盈睫,连忙下拜向赵夫人谢道:“多谢夫人大恩大德!可赵小君未说、我却不敢隐瞒,我只是烟花巷中一介歌伎,虽为赵小君所救脱出红尘,可我早已是卑贱之身,怎敢受夫人错爱!”
赵家人都有些吃惊,赵夫人却仍不在意:“诶,干嘛说这话,想我也是屠户之女,跟那些高贵的夫人小姐差的远呢!咱家里多是当兵的,在外人看来粗鄙得很呢!可咱家的人一个个都是保家卫国的真汉子,不比天天闲言碎语的人强!你虽有过些不好的过往,但只怨你爹娘、怨这吃人的世道,与你又有何干?我若因此小看了你,才真是叫人看不起呢!”
怀章更为感动,却坚持不肯:“难怪赵小君如此人物,原来是得赵夫人真传!可小赵将军和赵小君都是日后要扬名立万、千古留名的人,我又怎配同将军和小君兄妹相称?夫人将兰英姐姐也当做自家孩子,我愿同兰英姐姐一样,终身侍奉夫人、小君!”说罢又连连向赵夫人叩头。赵夫人见他坚定,只得将人扶起,不再提此事,赵福也说起军营趣事,席上又热闹起来。
月上中天,赵家人都饮多了酒,被扶着各自回屋,兰英也将赵熹送回房内。哪知兰英刚把人放在床上赵熹便睁开双眼跳了起来,将兰英吓了一跳:“小君,你怎么醒了!”
赵熹朝她笑笑,用清水擦了把脸,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道:“我要出门,爹娘都休息了,你就别去告诉他们了!”
“出门!”兰英惊道,“都这时候了您出门干嘛!”
“这还早呢,往年元宵咱们哪次不是玩到天亮的!去年在卫宁我们还通宵看灯呢,现在又有什么晚的!”
兰英皱皱鼻子:“您不说我也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现在也太晚了!月亮都要没了!您非要去,我跟您一起!”
赵熹哪里肯,向兰英眨眨眼、拉开门跑了出去,连大门都不走、直接翻墙溜了出去,把兰英气得跺脚。赵熹在墙外拍拍身上的灰尘,甩着辫子走出巷子,巷口承平正提着盏六角美人灯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