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自然不容易,连黄安文这个儿子的话黄兴意都不听,更何况是吴传之这个外人?可战况危机,吴传之只能一试。
为迎新朝江州长明城特建长明宫一座,长明宫仿大明宫修建,宫殿豪华宫室气派,恢宏中又带着江南独有秀丽,匠心独运、巧夺天工。议事之地焕然一新,议事之人却一成不变,江州老臣换了官名官服却换不去一身陈腐,站在宫殿之中散发垂垂老气。黄兴意自封大将军、又加封恩义王,高座龙椅,向吴传之笑道:“一别经年贤侄风采依旧,真叫孤王羡慕。贤侄远道而来,孤王已命人备宴,待会咱们好好叙叙旧!”
这流程太过熟悉,熟悉得吴传之有些害怕,吴传之笑了两声,答道:“大将军日夜操劳国事、小侄极为仰慕,只盼着能学到大将军才德一分、那胶州也不会深陷困境了!”
黄兴意道:“胶州之事孤王也略有耳闻,匪朝之残虐无道着实叫人心惊!胶州乃我朝臣子,我朝必不会袖手旁观,贤侄请放心。”
吴传之忙道:“正是如此!匪朝倾北方之力南侵胶州,领兵的赵贼凶悍、又兵多将广,胶州仅仅一州势单力薄实难抵抗!胶州父老惶惶不安,小侄却知大将军恩义无双、必不会叫贼匪猖狂!故特来请大将军调遣精兵良将、军备粮草,至胶州逼退贼匪、解民倒悬!”
黄大公子笑道:“事关重大怎好仓促决定,吴公子风尘仆仆想必已经疲累,不如先叫我们给公子接风,再慢慢商议此事!”
吴传之早已体会江州“宴饮国事”的习俗,心里厌恶得紧,虽说清酒三杯好办事,可自己做客此地、难道能喝得过主人?最后还不是被敷衍了事!吴传之抿了抿唇,道:“军国大事不敢延误,胶州父老水深火热,传之怎能安心宴饮?此事关系胶州百万生民、关系胶州存亡、亦关系本朝安定,还请大将军早下决议!”
黄安文也道:“这不过刚刚上朝、提酒宴接风也太早了些!殿内群贤毕集、不如趁此时候议出个援助胶州的法子,也好让吴公子放心。”
有老臣道:“援助胶州岂是一言一语便可做到?听吴公子的意思他又要粮又要将,可要多少呢?”
吴传之道:“胶州不敢托大,请大将军派精兵五十万、调遣粮草百万石,便可解胶州之困!”
殿上哄然:“精兵五十万、粮草百万!我江州难道是宝袋、你想要多少就能掏出多少么!”
吴传之解释:“胶州绝无贪婪之意,但贼匪百万来势汹汹、为保万全只能如此!如今贼军看上去气势如虹,可他们远离家乡深入客地,南北差大又逢热夏,他们正水土不服、疾困病缠,不过是一鼓作气强行南下。此时若我等能破其连胜、降之大败,士气泄、乡情起,贼匪定涌思退之意!到时赵熹令不能通、逃逸不能止,他就是机关算尽又有何用!我方再埋伏于南野、杀其退军,百万大军立时溃散!届时我方或守或攻,进退从容!诸位听着索要许多,可有这五十万精兵、加上胶州数十万大军,还有粮草供给,打败赵匪反攻京都易如反掌!一劳永逸之功,百万何多?”
诸人哈哈大笑:“打败赵熹反攻京都?当真如此容易胶州怎会丢掉大半城池、跑来向我朝求助!”
吴传之厉声呵斥:“大胆!胶州也是本朝疆域,大人却口口声声你我之别,怎么,只有江州是你朝,胶、湖、琼、南都非你朝不是!胶州奋起反抗不敌才丢了城池,而大人口舌之间就送了半壁江山!”
诸臣无话。
黄安文继续道:“赵熹武功天下闻名,更何况此次出征还有赵福、马双九等名将助阵,秦英、王安等名士辅佐,帅百万兵马破临江收兴庆势如破竹势不可挡。大将军自然是英雄人物,可比起赵熹意气,还是稍逊了些。”
诸臣冷笑:“赵熹不过一双元,北方汉子看着魁梧壮硕却是莽撞好色、见了美人就双腿发软、屡屡败于他手,你们奉他为战神无双,我们却笑你们狭隘!一卖色讨好的双元怎能同大将军相提并论!他胆敢挥师南来,江州儿郎就叫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君子气派!”
黄安文冷笑连连,吴传之道:“即使如此江州大军击破贼匪易如反掌,举手可平天下,诸君何故不为!”
黄大公子笑道:“胶州自然是我朝一员,可自本朝立朝从未收胶州一粟一米,我朝修宫殿、筑宫室胶州更未出一丁一役,我们自然也想出兵讨逆,可朝中这些年仅靠江州赋税支持、左支右绌勉强度日,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吴传之冷下脸:“胶州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洪汛民变时有,哪里有钱来交赋税!”
“那也不能怪本朝有心无力了。”
“黄大公子是要追究胶州之过咯!”
“既然同朝为臣,功过赏罚自当分明。”
“你要如何!”
“三年赋税,补上了,先前之事揭过不提。”
黄安文急道:“大哥,胶州为本朝地方,胶州之事便是本朝之事,胶州之失便是本朝之失!本朝已丢城二十余座、如何还能坐安江南!哪有闲心探讨旧过!难道不发兵是惩治胶州么?那是便宜了北朝!”
黄大公子道:“安文和吴公子在京都同窗十余年,交情甚笃,可军国大事岂能由私情论!安文只想着一战扬名,但若败了呢?青州当初死死攥着代州结果白白葬送百万青军,反而连自保之力都没了!咱们难道要重蹈覆辙!”
“代州岂能比胶、青州岂能比江!大哥怎能乱比!”
朝上又吵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相让。黄兴意扶着额头,烦躁不已。谁不想文治武功称霸天下?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各州上面称着臣、下面伸着手,江州再富庶也挡不住穷亲戚讨要,比起来,胶州还算好的呢!他当然想出兵大破北贼,可兵粮不算,万一大动干戈,结果败了呢?江州颜面不存,元气大伤,北贼反而摸到了江州底细、更加有恃无恐。
战有何惧,败才可怕!
黄兴意愁困难舒,看殿上争执怒火中烧,他正要呵斥、忽有侍卫匆匆跑进殿来:“启禀大将军,太妃娘娘非要前来殿上,属下们不敢阻拦,她已到殿外了!”
黄兴意倍感困惑,这舒太妃自来到江州除捂着国玺、将公主嫁给安文之外并无他事,每日待在宫中安心礼佛,很少向黄兴意要求什么,这时候她来大殿,意欲何为?
黄兴意还没想出所以然,舒太妃已步入殿中。诸臣惊讶之余停下争吵,纷纷向舒太妃行礼。舒太妃又苍老许多,头发尽白、双目也有些浑浊,她直直走上御台、走到龙座旁,静静看着黄兴意。黄兴意明白,她在斥责自己不该座上龙椅,黄兴意有些心虚,借向她行礼之机站了起来、叫侍从搬来椅座请舒太妃入座,舒太妃摇摇头:“老身无才无能本不想参与国事,只是如今朝中无君、朝政难免不稳,老身也担忧黄大将军为难,特地前来为黄大将军做主。”
黄兴意只觉可笑,大臣也道:“我朝素无妇人议政之先例,国事有大将军和臣等商议,太妃娘娘不必忧心,还请回宫安心休息。”
舒太妃转身面向群臣:“朝政无妇人无非是嫌妇人短见难以成事,可如今朝中群臣之见尚不及老身,老身又怎能看我朝江山葬送尔手!”
诸臣不明所以,吴传之看向黄安文,黄安文也直摇头。舒太妃正色道:“老身身在后宫也听闻胶州失陷之事,强汉盛唐、犯我者诛,至于今日、国力虽不比当年,但连保家卫国的忠义之心都失了么!今日胶州、明日湖琼,直到江州,你们也要拱手相让不成!老身一介妇孺也知道保家卫国、视死如归,尔等朝臣食俸禄、奉君事、享富贵,危难之时竟连出兵反抗都不敢,苟安一隅自欺欺人,不如各自归家、请诸夫人前来退敌!”
诸臣羞愤不已,碍于舒太妃身份不敢多言。舒太妃继续道:“我朝非江州之朝廷、乃天下之朝廷,因暂无君主之选由老身将江山托于黄大将军、待公主诞下皇孙再继承大统。黄大将军才高德重,尔等只管尽心辅佐、怎能僭越!大将军早已有言出兵胶州,尔等不知商议筹粮派兵之事反而推三阻四纠缠其他,惫懒怠慢何敢称忠!还不快听大将军号令、整军北去!”
黄兴意有意相劝:“太妃……”
“大将军不必多言!”舒太妃打断黄兴意,“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南北两朝只有一朝能存!伪朝已磨刀向我,我朝除死战再无他法!我朝托于先皇、镇于国玺,名正言顺、继承天下!忠义之士归附如水流入海,生民百姓向我如草木向阳,我朝必败敌破贼、所向披靡!”
黄兴意有些犹豫,舒太妃已举出国玺:“黄大将军,江山重托、不立则葬于其下!”
黄兴意一凛,躬身道:“谨奉太妃谕!”
黄安文和吴传之没想到最终是舒太妃一锤定音,待事毕、诸臣退去,黄安文和吴传之追上太妃:“娘娘,今日之事多亏娘娘斡旋,我等代胶州百姓谢过!”
舒太妃淡淡一笑:“出兵并非难事,难在能叫大将军出多少兵,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不过安文,如今最为要紧、还是诞下皇嗣,唯此方可安抚群臣百姓。”
黄安文只得称是。
舒太妃笑道:“你们还年轻,老身在后宫也待得无聊,愿意听你们年轻人说话,以后若有事,可以来宫中找我,安文是我贤婿、又有公心,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疏远。”
“小婿明白。”
待舒太妃离去,吴传之叹道:“女子、双元,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