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带眼镜的秃头校医拿着病历本,头也不抬地唰唰写着什么。
“杜仲。”秦泊淮抢答道。
“为什么不叫‘杜轻’?”校医问。
“……是杜仲木的杜仲……”秦泊淮满头黑线。
“年龄。”
“18。”秦泊淮接着抢答道。
“性别。”
秦泊淮头顶飞过一群嘎嘎叫的乌鸦。
“这还需要问吗?”秦泊淮无语地说。
校医唰唰写了两笔,看来杜仲的性别显而易见。
“有什么症状?”校医的声音很是平缓,悠闲中带着几分愉悦。
秦泊淮掰着手指说:“有点发烧,应该是因为上午淋了雨,看起来体虚,应该有点头晕。”
校医和杜仲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向秦泊淮。
校医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末了,他才缓声开口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病人?”
“他,他叫杜仲。”秦泊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话,这些本该杜仲自己说的。
杜仲轻咳了一声,把目光从秦泊淮脸上移到校医脸上。
“我有点头晕,还有点想吐,浑身乏力。”杜仲轻飘飘地说道。
校医点点头,在病历本上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字。
“感冒,加上胃着凉,要吃药还是要输液?”校医给出了他的诊断结果。
杜仲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都不用,我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秦泊淮可不答应,他深知即便是小病也不能拖,有时候还是得相信医学的力量。
秦泊淮一把把想要逃走的杜仲按回凳子上:“不行,要么输液,要么吃药,这样才好得快。”
杜仲虚弱地摇摇头:“我真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秦泊淮语重心长地说:“你难道想病着学习?眼看着复习时间这么紧,你还想因为生病耽误复习效率吗?”
“我可以。”杜仲倔得像头驴。
“我不同意。”秦泊淮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呢,我怕你传染给我,我身子骨可弱,小病变大病,得个流感都能卧床不起。”秦泊淮越说越没有底气。
秦泊淮当然不怕杜仲传染给他,他只是想让杜仲早一点好起来,这只是他的说辞。
不过秦泊淮倒是没有撒谎,他确实打小身子骨就弱,小时候三天两头就生病,天天往医院跑,和医院的大夫都处出感情了。
长大以后,秦泊淮生病的次数减少了,但一病就不得了,即便只是一个小感冒,也会演变为重感冒,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最让秦泊淮痛苦的是,所有药物对他来说都有极强的安眠作用,吃过药之后格外嗜睡。
因此秦泊淮很抗拒吃药。
杜仲沉默了几秒,然后闷闷地说:“那还是输液吧,输液会比吃药好得快吧?”
秦泊淮看着杜仲低垂着头,像是一只温顺的丧气小狗,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杜仲的后脑勺。
但也仅限于想,秦泊淮最终没有伸出罪恶的手。
校医还在消毒的时候,杜仲就把头偏向一侧,秦泊淮注意到杜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杜仲?不舒服吗?”秦泊淮慌了神。
杜仲闭着眼摇摇头,脸色更加苍白,就连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医生,他怎么了?”
校医不冷不淡地说道:“有点晕针吧。”
“没事,医生你扎吧。”杜仲虚弱地开口道。
秦泊淮轻轻地把手搭在杜仲另一只手上,杜仲的手冰凉得可怕,随着身体的颤动而抖动。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你把眼睛闭上。”秦泊淮紧握着杜仲凉冰冰的手,热量自掌心源源不断传到杜仲的手掌。
校医的动作还算麻溜,消过毒之后扎针、上胶带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瓶水吊完之后叫我。”校医表情呆滞,动作迟缓,像一只水獭。
杜仲躺在医务室里的病床上,秦泊淮搭了一床薄被在他的胸腹处。
“你先回去上课吧,我等会儿输完液就回来。”杜仲看着秦泊淮,眼神不太清明。
秦泊淮给杜仲掖了掖被子,无奈地说道:“你就别再赶我走了,我不差这几节课,再说了,一会儿你要是想上厕所,我还能扶你。”
杜仲妥协了,不再让秦泊淮回去,他靠坐起来,恹恹地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泊淮克制住了内心想问杜仲为什么去做心理咨询的冲动,杜仲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佳。
“不舒服就睡会儿吧,输完了我叫你。”秦泊淮说。
“嗯。”杜仲就这样背靠着病床闭上了眼,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壁床的男生悠悠醒转,看见杜仲的时候,他面露震惊:“杜仲?”
秦泊淮把食指靠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怎么了?你和杜仲认识?”秦泊淮走到隔壁床。
男生好奇地朝杜仲望了望,满脸羡慕地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秦泊淮明白了,慕强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更何况常年位居年级第一的杜仲不仅长了张帅脸,平时还深居简出。
杜仲在年级学生的心里,一直是偶像般的存在。
男生接着感慨道:“我居然见到活的杜仲了。”
秦泊淮拳头紧了紧,瘪了瘪嘴,说道:“会不会说话,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咒杜仲的意思。”男生慌忙地摆摆手。
“行了,我们少说几句吧,让他好好休息。”秦泊淮低声说道。
男生还不死心,他拉着秦泊淮,用更低的声音问:“那你是秦泊淮吗?”
秦泊淮倒是有些意外,他刚转来没多久,想不到还会有人认识他。
“是我,你怎么知道?”秦泊淮纳闷儿极了。
男生朝杜仲扬了扬下巴:“我听我们班女生说的,听说你俩关系特别好,上学放学都一起走。”
“那确实是。”
‘关系特别好’这几个字让秦泊淮心中窃喜。
“还有,上次我听见你在广播里播心灵之约,太帅了哥们儿,我早就看杨里剑那伙人不爽了。”男生朝秦泊淮竖起了大拇指。
杨里剑就是上次作弊未遂对秦泊淮怀恨在心的那个体训生,他带人来撩架,被秦泊淮揍了一顿,还被成全抓去广播站做了检讨。
提起往事,秦泊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男生输完了液,掀开被子准备离开,离开之前他对秦泊淮说:“哥,我是三十五班的夏逆天,以后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秦泊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意识到不太礼貌之后,他硬是把笑憋了回去。
“你的名字很霸气。”秦泊淮轻轻拍了拍夏逆天的肩膀。
夏逆天被秦泊淮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一开始我爸给我取的名字叫夏天,但是由于我小时候太淘气,我爸总是叫我逆子,就给我改名叫夏逆天了。”
“挺好听的”秦泊淮表示理解,“我叫秦泊淮,高三一班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夏逆天受宠若惊地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秦泊淮点点头。
“太好了!我和帅哥学霸成为朋友了!”夏逆天真的很高兴。
“你动静小点,别把他吵醒了。”秦泊淮宛如行走在钢索之上,步步惊心。
“好,那我先回教室了,秦哥再见。”夏逆天一溜烟儿跑了。
夏逆天走后,这间病房里只剩下秦泊淮和杜仲两人。
杜仲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双目微微闭拢,头歪向一侧。
秦泊淮心说这样睡怎么会舒服呢,睡一觉得落枕吧?
秦泊淮想让杜仲躺下睡,但又怕把杜仲吵醒之后他不舒服。
秦泊淮想了想,于是他和杜仲一起挤在狭小的病床上。
杜仲靠坐着,秦泊淮也学杜仲靠坐着,随后他把杜仲耷拉着的头轻轻抬了起来,搁在自己肩头。
靠着他肩膀睡应该会舒服一些。
在秦泊淮看不到的地方,杜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秦泊淮中午没睡午觉,刚刚带杜仲来医务室又忙了一阵,现在整个人困倦得快要昏睡过去。
但他怕自己睡过头,错过杜仲该换药液的时间。
于是每当困意袭上心头,秦泊淮就往自己的大腿根儿上狠掐一把,用这样的方法来提神。
熬了好一阵,第一瓶药水终于输完了。
秦泊淮把杜仲的头微微挪开了些,随后去叫校医来换药。他轻轻地碰了碰杜仲扎针的手背,很凉。
“医生,他的手怎么这么凉?没事吧?”秦泊淮有些担忧。
医生风轻云淡地说:“正常的,输液的那只手都会发凉。”
“哦,那就好。”秦泊淮松了口气。
这时候,杜仲悠悠醒转,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眼神依旧有些空洞。
秦泊淮用手背探了探杜仲额头的温度,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杜仲微微偏开头,含糊地答道:“好多了。”
秦泊淮坐在一旁的病床上,静静地看着杜仲,杜仲半垂着头,面色沉重。
秦泊淮试探性地开口说道:“班里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杜仲微微偏头,询问的目光落在秦泊淮眼里。
秦泊淮接着说:“好像是沈情他们宿舍遭贼了,班主任在心理咨询室和她们沟通过了,但还没有结果。”
“嗯,沈情跟你说的吗?”杜仲又将头垂了下去,手指在洁白的棉被上随意地画着圈。
“午自习出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沈情,我看她在哭,就多问了几句,她就跟我说了这些。”秦泊淮补充道。
杜仲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中午也在心理咨询室遇见沈情她们和班主任了,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
秦泊淮总算是等到杜仲主动说出自己在心理咨询室了,他趁热打铁,追问道:“哦?你也去心理咨询室了?”
“嗯,找成全做了个心理咨询。”杜仲闷闷地说道。
秦泊淮感受出了杜仲情绪低落,明明中午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莫非……
秦泊淮想起中午临走之前,杜桢和杜仲两人好像说了什么。
秦泊淮又联想到了上次杜桢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杜仲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莫非是杜仲的爸爸出什么事了?
秦泊淮酝酿了一下情绪,谨慎地措了措辞,经过长达半分钟的思想斗争才开口问杜仲道:“你心情不好吗?”
杜仲摇摇头:“我没事。”
“你要是遇上什么麻烦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很愿意倾听你说的话。”
“真的没有。”杜仲的眼神也变得冷冰冰。
秦泊淮有种满怀期待扑了个空的失落感,除此之外,一股无名火冲了上来。
他不明白,杜仲为什么突然对他这样冷漠,好不容易打下的友情基础,好像一瞬间分崩离析。
杜仲正在抗拒秦泊淮,他用一层冰冷的屏障把自己和秦泊淮隔绝开来。